第二章:泥途少年 林默(2)

轮回玄穹 竹叶青 2708 字 2025-07-08 17:35

“想办法?阿爹,那催粮单上写的是白纸黑字,增两斗米,半匹绢!”林默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锋锐,他仍旧在拧着手里的布巾,指关节因为用力发白,冷冷的水珠滴落在地上,溅开小小的水渍,“咱家去年的余粮,年前就用光了。地里的春麦,连野草都长不过!这办法,从天上掉下来,还是从地下刨出来?”他想起昨天在村口看到王婶用自己出嫁时唯一一根银簪子,只换了小半袋发霉的陈米,而那换米的粮贩子脸上还挂着施舍般的神情…那根簪子,是王婶半辈子的念想,此刻大概己经躺在镇上孙员外家账房先生的抽屉里了。

林福贵被儿子这难得的顶撞噎得脸色发白,嘴唇哆嗦着,半晌才吐出一句:“那…那也不能等死啊!总不能…总不能像王三家那样…”他似乎被自己的话吓到了,猛地闭上嘴,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惊惶和后怕。王三家的事,就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一个还喘着气的人心头。

屋内的空气沉重得仿佛凝固,只有林孙氏艰难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在回荡。

“我去看看草儿醒了没有。”林默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站起身,声音恢复了一贯的低沉。他将湿冷的布巾放回破碗里,动作有些僵硬。他知道父亲的怯懦,也知道这怯懦背后是深深的无力和对这个家摇摇欲坠的守护。正是这种理解,让每一次父亲这种近乎自欺欺人的“想办法”话语,都如同一把钝刀子在他心上反复拉锯,既痛且闷。他能怨谁?怨官?怨那沉了万石的漕船?怨这该死的、滴雨未落却又要夺走粮苗的半晴半阴?怨到最后,竟连该恨的对象都模糊了,只剩下那无处不在、沉甸甸压过来的“命”字。

他走到小草身边,轻轻摇了摇她。小女孩“嗯”了一声,眼皮艰难地抬起,露出那双黑白分明、因长期营养不良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那里面带着刚醒的懵懂,但更多的是饥饿带来的痛苦和一种习以为常的怯怯神情,像一只刚出洞就被冷风吹得发抖的小老鼠。

“二哥…”她的声音又小又干涩。

“来,垫垫肚子。”林默从怀里掏出白天没舍得吃的一小条黑乎乎的窝头根(一种晒干的草籽和少量麦麸混合的粗粝食物)。这是他用几乎一整天在溪水里冻红了手脚,才淘洗出来的一点水草籽做的。

小草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那种光芒纯粹是对食物的渴望。她迫不及待地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接过,小小的咬了一口,用力地、珍惜地咀嚼着,仿佛那是世间最美味的东西,含糊不清地说:“…香…二哥你也吃…”

林默摇摇头,黑沉的眼眸深处不易察觉地温柔了一瞬:“我吃过了。”他看着妹妹专注而虔诚地啃着那难以下咽的窝头根,心里却像刀绞一样。这点东西,连塞牙缝都不够,何况对于一个正在长身体的孩子?他不知道那点微弱的亮光还能在她眼中亮多久,会不会被随之而来更深的绝望彻底熄灭?草儿曾悄悄问他:“二哥,饿死的人会去哪里?那里…还会饿吗?”当时他无言以对,只能将妹妹冰凉的小手紧紧攥在手里。那问题像一根冰锥,深深刺入他的心底。

灶膛里的火终于点着了,用的是林默早晨去山里小心翼翼寻来的半湿不干的枯枝,点燃时冒着呛人的浓烟。他把那块坚硬的树根削成小块,扔进锅里仅剩的一点水里煮着。一股淡淡的、带着土腥和苦涩的味道弥漫开来,这是唯一的晚餐。林福贵守在灶边,不时往里添着一点细柴火,眼神空洞地望着跳跃的火苗,那火光映着他苍老枯槁的脸,竟有几分妖异。

林默则抱着妹妹,坐在靠近灶台稍暖些的地方。沉默像冰冷的河水在父子兄妹间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