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敲过三更。
赵禥终于放下狼毫。
走到帐外,看着军械库方向透出的灯火,听着里面传来的敲打声。
他知道,改造投石机只是开始,当务之急是囤积更多的硬木和金属。
而这需要钱,大量的钱。
"董忠,"
赵禥突然开口。
"明天让文天祥想办法,把江南的铜山都给我圈起来。"
"圈铜山?"
董忠打了个寒颤。
"陛下,那可是......"
"那可是救命的东西。"
赵禥望着夜空,仿佛能看见千里之外的铜矿。
"没有铜铁,拿什么跟忽必烈的铁骑碰?拿什么让这大宋,多撑几十年?"
远处传来投石机调试的机弦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赵禥裹紧了披风,心中默念:
阿基米德,谢谢你的杠杆。
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他要的不是仅仅击退蒙古大军,而是要让这衰老的王朝,在他手中重新焕发生机。
而这台改造后的投石机,不过是他敲醒沉睡巨龙的第一声惊雷。
......
襄阳城。
晨雾里飘着雪籽。
校场演武台的青石板上结着薄冰。
赵禥踩着碎冰走上高台时,目光下意识扫过队列里那个缩着脖子打喷嚏的新兵。
青布兵甲在她身上晃荡如悬旗。
"那个新兵,出列。"
他刻意放缓声线,看着那团青影哆嗦着往前挪了半步。
"回... 回陛下,小的李玥。"
细若蚊蚋的声线里藏着刻意压低的沙哑。
赵禥挑眉,这名字太软。
他走下台阶,余光瞥见李庭芝按在剑柄上的手紧了紧。
指尖即将触到她肩头时,那新兵猛地瑟缩。
赵禥的手顿在半空,忽然想起方才那声喷嚏 。
尾音上扬的娇憨,绝非男子所有。
他屈指一弹,束发的蓝布带应声而断。
长发瞬间铺满雪肩,发梢还沾着未化的雪籽。
"李将军,"
赵禥盯着新兵耳垂上细密的耳洞,唇角勾起半分笑意。
"听说你这义妹箭术不错?"
李庭芝惊得后退半步,铁手套 "当啷" 撞在剑柄上。
原来陛下己经知晓一切。
这李玥正是这李庭芝结拜兄弟李琦之妹。只不过这李琦早己殉国。
"陛下... 这...!"
队列里爆发出锅沸般的骚动,有老兵惊掉了腰刀。
那自称李玥的女子扑通跪倒,发丝垂落,遮住了半张苍白的脸。
"我父兄皆丧于元军回回炮下,"
她突然抬头。
"小女子若不扮作男子,岂能摸到这张弓?"
赵禥接过亲兵递来的雕花角弓,却在递出时故意松手。
弓身擦过她指节,露出虎口处磨出的薄茧 。
那是常年拉三石硬弓才会有的痕迹。
"五十步外,柳树上第三根横枝。"
赵禥退后半步,看着她束发提弓的动作。
"咻" 的一声锐响,柳树枝桠带着雪沫子坠地,箭羽在断口处震颤如蝶翼。
"好箭法!"
赵禥率先喝彩,上前两步捡起断枝。
指尖擦过箭羽上的纹路。
竟是江南特有的锦鸡毛。
李玥的呼吸陡然急促,他却突然凑近。
"这箭羽,是用令姊的嫁妆锦缎做的?"
她猛地抬头,首接望向赵禥,点头称是。
远处李庭芝的怒吼传来。
"放肆!陛下面前岂容你..."
却被赵禥挥手打断。
他解下自己的玄色腰带,三两下将她散落的长发束起。
"从今日起,你归敢死队,跟着仇蒙。"
李玥忽然磕头至地。
"谢陛下!"
......
三更。
梆子声。
赵禥还在打磨投石机的铜轴。
董忠捧着锦盒蹑手蹑脚进来,里面是双新做的羊毛手套。
"李姑娘... 不,李壮士说陛下手掌磨破了..."
铜屑落在手套上,赵禥却没去接。
赵禥想起白日里李玥演示连珠箭时,袖口滑落露出的旧伤疤 。
那是箭伤,箭头呈菱形,分明是蒙古人的狼牙箭。
"她兄长,是在钓鱼城之战中没的吧?"
赵禥忽然开口。
董忠吓得差点打翻烛台。
"陛下如何得知?李将军严令不准外传..."
"她拉弓时手腕会内扣,"
"和钓鱼城守将李琦的习惯一模一样。"
窗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抬眼看见李玥抱臂站在月光里。
"睡不着?"
他推开窗,铜屑簌簌落在她发间。
李玥慌忙后退半步,却被他叫住。
"过来,看看这个。"
石桌上摊着投石机的改良图,他用匕首尖指着配重箱。
"若在箭尾绑上火药包,你觉得能射多远?"
她凑近时,发间的皂角香混着铁锈味飘来。
赵禥不动声色地退后半步,却见她指尖点在抛物线顶端。
"需算准风向,且火药包不能超过三两,否则箭道会偏。"
她的指甲修剪得极短,指腹却有薄茧,在图纸上划出细微的沙沙声。
"你试过?"
"在义兄帐中偷看过《武经总要》,"
她忽然抬头。
"陛下若信得过,小的... 小的可以试射火药箭。"
赵禥看着她眼中跃动的光,忽然想起襄阳城头那面被炮火熏黑的 "宋" 字旗。
原来真有这样的女子,能将亡国的哀恸化作穿云的箭。
五日后的校场月考,李玥一箭射穿了百步外的铜钱。
赵禥亲自为她斟酒,却在递过酒碗时故意松手。
她伸手去接的瞬间,宽大的袖管滑落,露出小臂上用朱砂刺的 "还我河山" 西字。
"疼吗?"
他指尖悬在刺青上方,能感受到她肌肤的微颤。
李玥猛地抽回手,酒液溅在两人之间的雪地上:
"比起父兄尸骨,这点疼算什么。"
她转身时,赵禥看见她束发的玄色腰带 。
"李玥,"
赵禥突然开口,看着她顿住的背影。
"明日随我去西城,试试新制的火药箭。"
赵禥忽然想起董忠说的话。
说李壮士每晚都在靶场刻箭,刻满百支就埋一支在柳树下,说是给父兄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