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
襄阳城的角楼里多了些奇怪的景象。
巡逻的士兵们腰间挂着习字板,值夜时凑在篝火旁辨认字形;
伙夫在劈柴的间隙,用柴刀在砧板上刻 "米"" 面 "二字。
赵禥微服查营时,看见仇蒙正蹲在地上,用箭头教几个伤兵认" 伤 ""药" 二字。
"仇千夫长,长进不小啊。"
赵禥踢开脚边的石子。
仇蒙慌忙起身,习字板掉在地上。
"陛下!小人想着,要是认得字,以后看地图就不用总麻烦文书了..."
赵禥捡起习字板,指尖划过那些稚嫩的笔画。
"你说得对。"
他突然提高声音。
"传我将令:各营文书每日教字两时辰,月底考核,末等者罚抄《军纪》百遍!"
话音刚落,暗处传来抽气声。
赵禥嘴角微扬,转身时看见董忠捧着一叠新课本走来,桑皮纸换成了更结实的麻布。
"陛下,纸不够了,只好用... 用孝布..."
董忠的声音越来越小。
赵禥接过课本,麻布上的墨字透着股奇异的肃穆。
"无妨,只要能识字,用什么纸不重要。"
他想起历史上那些因不识字而误事的战例,心中一阵刺痛。
"告诉工匠,用树皮造纸,再难也要造出来。"
是夜。
赵禥站在城头,看着军营里星星点点的火光。
那些不再是单纯的篝火,而是士兵们借着光亮习字的灯。
他想起王二狗拿到十文钱时的震惊。
想起仇蒙画地图时的认真,突然觉得这彻骨的寒风也不那么冷了。
"陛下,该回帐了。"
董忠递过暖炉。
赵禥摆摆手,望着漫天繁星。
"董忠,你说... 要是岳飞那会儿,士兵都能识字,会不会不一样?"
董忠一愣,他从未想过陛下会问这个。
沉默片刻。
他低声道:"陛下现在做的,就是不一样。"
赵禥笑了,笑声在夜空中回荡。
他知道,推行识字计划不过是万里长征第一步,前方还有无数艰难险阻。
但只要这些握着刀枪的手,也能握住笔墨,那么这支军队就有了灵魂,这个王朝就有了希望。
而他,将用这手中的墨,在血与火的画布上,重新书写南宋的命运。
......
襄阳军械库的梁木上挂着冰棱,赵禥哈出的白气在牛皮图纸上凝成水珠。
他用匕首尖戳着图中投石机的横轴部位。
这己经是第七版设计图,配重箱的位置被红笔圈了又圈。
"陛下,这横轴要是换成铁梨木,"
老工匠王老头蹲在地上,用墨斗丈量着木料。
"少说要耗光城里所有棺木。"
赵禥掷出匕首,钉在三丈外的立柱上。
"棺木?等元军破城,全城都是棺木!"
他踢开脚边的废图纸。
"告诉棺木铺,用战船的废龙骨换,十倍价!"
李庭芝抱着双臂站在门口,甲叶上的冰碴子簌簌落下。
"陛下,昨日刚打退元军斥候,现在改投石机会不会......"
"会不会把投石机改炸了?"
赵禥头也不抬,拿起竹片在沙盘上划出抛物线。
"李卿可知,阿基米德说过,给我一个支点,我能撬动地球。"
"阿基米德是谁?"
李庭芝皱眉,他从未听过这号人物。
赵禥突然笑了,笑声在空旷的工坊里回荡。
"是个懂杠杆的老神仙。"
他指向投石机的长臂。
"看到没?现在的问题不是臂不够长,是配重不够狠!"
工坊深处传来巨响,一根新做的横轴突然断裂,木屑飞溅。
王老头惨叫着跳开,额头被木刺划出血痕。
赵禥冲过去时,正看见断裂处泛着细密的裂纹。
木材内部早己被虫蛀空。
"都怪小人!"
王老头捶打着大腿。
"想着省点料,用了去年的陈木......"
"起来。"
赵禥捡起断木,指甲掐进虫洞。
"传我旨意:开官仓,把给贾似道囤的花梨木全搬来!再去拆了临安行宫的雕梁,我要最好的硬木!"
李庭芝惊得后退半步。
"陛下!那是先帝御用工匠......"
"先帝要是还在,"
赵禥猛地转身,眼中血丝毕现。
"会让他的士兵用虫蛀的木头打仗吗?"
他将断木砸在地上。
"三日后,我要看到新的投石机,射程必须超过元军的回回炮!"
......
三日后,
襄阳西城门外。
新改造的投石机,矗立在结冰的护城河旁。
赵禥亲自调试着配重箱的皮绳,十名壮汉才将盛满铅块的木箱抬起。
李庭芝站在百步外,手按刀柄。
连董忠都忘了哆嗦,举着标尺踮脚张望。
"放!"
赵禥扯开嗓子。
机弦发出刺耳的嗡鸣,装着三十斤碎石的皮囊划破天空。
所有人都仰着头,看着那黑点越过元军前日扎营的柳树林。
重重砸在百丈外的土坡上,溅起的雪沫子像朵炸开的白莲。
"一百三十步!"
测量的士兵挥舞着红旗,声音都在颤抖。
"比原来远了西十步!"
王老头突然跪倒在地,对着投石机作揖。
"陛下真乃神人!这... 这是请了雷神下凡啊!"
李庭芝慢慢松开刀柄,走到投石机前,伸手触摸着油亮的木轴。
"陛下,这... 这真能打过回回炮?"
赵禥抹去脸上的机油,嘴角扬起笑容。
"何止打过?"
他指向远处元军的瞭望塔。
"告诉炮手,下次瞄准塔尖,让忽必烈看看,大宋的投石机也能摘星星!"
当晚,赵禥在帅帐里绘制改良图纸。
董忠捧着伤药进来时,正看见赵禥用朱砂在图上画着螺旋状的纹路。
"陛下,这是...?"
"膛线。"
赵禥头也不抬。
"虽然是投石机,但让石弹旋转着飞,能打得更准。"
他想起大学里的力学课,指尖在图纸上微微颤抖。
"可惜没有钢铁,不然就能造真正的大炮了。"
董忠不懂什么是大炮,但他看见陛下眼中的光,那是比投石机抛射的石弹更炽热的光。
这半个月来,赵禥没日没夜地泡在军械库。
手上磨出的茧子比工匠还厚,连最顽固的老木匠都开始念叨:
"陛下真是天神附体"。
"陛下,该用膳了。"
董忠将药碗推上前。
"李将军送来的鹿肉,说给您补补......"
"放下吧。"
赵禥抓起一块冷饼塞进嘴里,目光仍粘在图纸上。
"告诉王老头,明天试试用青铜浇铸轴套,看看能不能减少摩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