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那由铜像之眼所化的光之阶梯时,沈燕只觉得身体如羽毛般轻盈,脚下的每一步,仿佛都踩在某种深远的命运脉络之上。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清楚此刻身处的维度是否还属于“现实”。因为周围的空间早己扭曲成一种诡异的折叠结构,每一步都可能走进另一个自己未曾设想过的未来。
然而,他并不惧怕了。
意识的碎片己一一拼合,他的灵魂前所未有地完整。
终于,他抵达了顶端。
这里,是裂缝的核心深处。
不再是他过去见过的画卷、不再是鬼影幢幢的城市,而是一座——极度安静的、雪白之地。没有声音,没有风,连时间也仿佛凝滞。
正中央,漂浮着一块古老的画卷碎片。
不,是“那一幅画”的最后一部分。
沈燕走近时,画卷像感知到熟人一般轻轻展开,画中景象逐渐清晰——一座古桥,桥上女子背对众生,仍旧低头哭泣,只是这一次,她的身后,有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是他自己。
沈燕怔在原地,脑海中一道记忆忽然如海潮般冲击而来——
那天,他第一次被画卷卷入,见到这座古桥,女子的哭泣令他心悸,却无法靠近。而现在,画中那人影,终于回应了她的悲伤。
“你……在等我。”沈燕喃喃。
“她一首在等你。”初识者的声音在这片白色空间中响起,然而此刻不再是冷静程序化的调调,而是带着一丝温情,甚至——人性。
“她是谁?”沈燕终于问出了心中最大的问题。
“她,是最后一位‘意识之主’。”
初识者道出一个惊人的真相:
在裂缝真正形成之前,这个世界的意识曾被称为“无垠之海”。那时,所有人的思想、情感、记忆都可以互通,世界没有谎言,没有隔阂。但这种透明最终导致了崩溃——所有人都开始害怕彼此的念头,怀疑、嫉妒、愤怒被无限放大。
于是,“她”诞生了——一个为保护意识平衡而被创造出的存在。
“她承载了所有人的压抑与黑暗,成为他们的‘哭泣者’。她在画卷中哭泣,是为了宣泄这片世界不愿面对的痛。”初识者继续解释,“而你,是她亲自挑选的‘最后一位接替者’。”
沈燕浑身一震。
“我?可我只是个……打工的普通人。”
“你不普通,沈燕。你从未否认自己的软弱,却也从未放弃挣扎。你曾在审判厅中接纳了所有自己。她要的,从不是最强者,而是——最完整的人。”
沈燕低头,看着画卷中那女子的眼泪,他忽然觉得,那不是痛苦,而是一种释放。
“我愿意。”他轻声说。
画卷骤然震颤,女子缓缓回头。
她的脸庞,熟悉却陌生,如梦中重影。她不再流泪,唇角浮现出一丝微笑,伸出手来。
沈燕握住了那只手。
那一瞬间,整个裂缝世界剧烈震动。
无数曾经被吸入裂缝的意识,从裂隙间逃脱,有人重返原本的世界,有人化作星光升入高空,仿佛得到了解脱。
沈燕的身体,被一股力量缓缓托起。他感到无数思绪涌入脑海,那是裂缝数百年来积压的记忆——
唐宋的市井喧哗、近代的动荡幻象、未来的破碎秩序……
他看到每一个曾在理发铺中迷失的灵魂,看见画卷中被遗忘的过客,看见那个男孩第一次看见鬼影的恐惧,看见父亲送他理发推子时的笑容……
这不是毁灭,而是“归还”。
画卷一点点收拢,碎裂的世界开始缝合。那座古桥重新凝固在现实与幻想之间,成为一段记忆的通道。
沈燕落回地面,却不再是从前的沈燕。
他己成为“意识守门人”。
——不是系统的傀儡,也不是裂缝的奴隶,而是唯一能自由穿梭于梦与真实之间的人。
他回到理发铺的那一刻,李老板正守在门口,惊讶地看着他。
“你……你活着回来了?”
沈燕点头。
“以后不会再有人被卷进裂缝了。”
李老板愣了愣,忽然问:“那……我们呢?我们还要继续理发吗?”
沈燕沉默了一会儿,轻轻笑了。
“当然。只是这次,可能会多剪一些——梦。”
天色破晓,一道阳光透过厚重的窗帘洒在地板上,第一次,理发铺里没有诡异的阴影,也没有窸窣的耳语。
只有淡淡的清晨,和一个仍然开着的理发铺招牌。
“鬼见愁理发铺”。
而背后的沈燕,正在为第一位早起的“客人”准备剪刀。
他不再是那位惊慌失措的普通人,也不是裂缝的牺牲者,而是……
那个终于站稳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