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沱江边的吊脚楼在雨雾中若隐若现,檐角铜铃轻响,二十三岁的林墨推开"浮生斋"的雕花木门。潮湿的霉味裹着松烟墨的气息扑面而来,祖父临终前塞给他的狼毫笔正在锦盒中泛着幽光——那是林家世代相传的"渡魂笔",笔杆刻着"以画通幽冥,以墨断因果"的祖训。
"叮铃——"
玻璃柜台上的老式电话突然炸响,惊得林墨差点打翻砚台。听筒里传来带着哭腔的女声:"是林家画铺吗?我家祖传的《苗巫嫁女图》活了!那些画里的送亲队…...每夜都在墙上走婚!"
子时·凤凰古城姜宅
林墨蹲在祠堂西墙前,指尖抚过斑驳的壁画。画中十二个苗巫扛着红轿,轿帘被夜风吹得微微颤动,露出新娘绣花鞋尖的一点朱砂——那红色正在墙砖上晕染开来。
"上个月暴雨冲塌老宅耳房,这幅光绪年的壁画就显出来了。"委托人姜小姐攥着银质项圈发抖,"前夜守灵的堂弟说看见新娘下轿…...今早在他枕边发现了这个。"
林墨用镊子夹起她递来的物件——半片泡得发白的银梳,梳齿挂着几根乌黑长发。渡魂笔突然在锦盒中震动,笔尖自行蘸取了他背包里备着的"三更露":子时井水、坟头柏叶露、未嫁而亡女子的梳头水。
"劳烦取七根蜡烛,按北斗方位摆。"林墨将朱砂混入墨汁,"再拿一坛你们家酿了三十年的老酒——要沾过女儿出生时胎衣的那坛。"
丑时·走婚影
烛火摇曳的刹那,壁画上的苗巫齐刷刷转头。林墨笔锋悬在轿帘处,看见自己的倒影被拉长投在墙上,背后突然多了道戴银冠的虚影。
"小郎君要补画?"冰凉的手搭上他肩膀,铜钱串成的头饰叮当作响,"我这嫁衣破了道口子,用你的皮肉来缝可好?"
林墨反手将渡魂笔刺向身后,笔尖沾着的"三更露"在空中划出敕令。嫁衣新娘的虚影惨叫着退入壁画,十二苗巫的画像突然渗出黑血,在墙上汇成汩汩溪流。
"不是普通怨灵…..."他蘸取黑血在黄符上速写,残缺的符纹竟与祖父笔记中"画皮傩"的记载重合,"这是湘西失传的换魂术!"
寅时·画中棺
酒坛封泥拍开的瞬间,整面西墙开始剥落。林墨就着老酒吞下枚桃木钉,将渡魂笔浸入混着黑狗血的墨汁。壁画底层逐渐显露的,是口描金漆的槐木棺材,棺盖上用骨粉画着《百尸送嫁图》。
"原来姜家祖上靠赶尸发家。"林墨的笔锋点在棺材的镇魂钉位置,"当年你们把活人生祭给尸王,现在该还债了!"
新娘的盖头突然被阴风掀起,露出半张腐烂的脸与半张画皮。十二具骷髅从墙里爬出,抬着棺材将林墨逼到墙角。渡魂笔的狼毫根根炸开,竟自动勾画出《钟馗啖鬼图》的残卷。
卯时·墨破局
第一缕晨光穿透窗棂时,林墨满手是血地瘫坐在废墟里。原本的壁画处只剩焦黑墙皮,那坛老酒见底,地上散落着烧成灰的嫁衣碎片。姜小姐战战兢兢递来帕子,被他摆手拒绝——手心里握着半枚青铜傩面,正是新娘画像缺失的右眼。
回到浮生斋,林墨掀开柜台下的暗格。祖父留下的《傩戏百相图》残卷上,赫然画着同样的青铜傩面,旁注小楷:"光绪廿三年,腊月廿西,姜氏献祭幺女于尸王……"
檐角铜铃无风自动,一封泛着鱼腥气的信笺飘落柜台。展开是遒劲的毛笔字:"洞庭君山,鱼骨庙壁画泣珠,求补鲛人尾。"
林墨站在浮生斋的雕花木窗前,指尖着青铜傩面冰凉的纹路。晨雾中的沱江泛着铁青色,昨夜鱼骨庙的信笺在案头渗出咸腥水渍,墨迹如游鱼般在宣纸上浮动:"三更鲛人泣,五更蚌精殁,求补长生绡。"
他掀开祖父留下的樟木箱,取出一匣泛着珍珠光泽的螺钿颜料——这是林家独传的"鲛人泪",用南海沉船的砗磲混着未嫁溺亡女子的指骨粉炼制。渡魂笔在接触到颜料的瞬间,狼毫根根泛起幽蓝荧光,仿佛感应到了洞庭深处的召唤。
亥时·洞庭君山岛
废弃的鱼骨庙嵌在悬崖裂缝中,梁柱果真如传言般是用巨型鱼骨搭建。林墨举着防风马灯照向壁画,倒吸一口冷气——本该画着龙王出巡的墙面,此刻爬满藤壶般的肉瘤,每个瘤体中央都嵌着颗浑浊的珍珠。
"这不是庙,是鲛人的殓房。"他蘸取湖水嗅了嗅,腥气中混着尸蜡味,"当年渔民怕鲛尸作祟,把死胎封在墙里镇水妖。"
话音未落,壁画突然渗出粘液。林墨的渡魂笔自行飞起,在虚空勾出《洛神赋》的残句。那些"珍珠"应声破裂,露出里面蜷缩的婴尸,脐带如水草般缠上他的脚踝。
子时·长生绡
供桌上的烛火陡然转绿,整面墙化作波光粼粼的水幕。林墨被扯入幻境的刹那,看见个戴骨钗的老妪正在织绡——她的双腿粘连成鱼尾,每织一针就从鳞片下拔出血丝作线。
"林家小儿?"老妪抬头露出满嘴鲨齿,织机上的绡帛竟是用人皮拼接,"你祖父欠的债,该用你的眼珠子来偿!"
林墨急退三步,渡魂笔点向腰间酒葫芦。雄黄酒混着朱砂泼在绡帛上,烧出个敕令缺口。他趁机咬破指尖,以血调和螺钿颜料,在残缺处补绘《山海经》中的"陵鱼驾浪图"。
丑时·画骨
鱼骨庙的地面突然塌陷,露出底下由鲸椎垒砌的祭坛。三百具鲛人尸骸呈环形跪拜,中央铁链锁着具覆满珍珠母的玉棺。林墨的渡魂笔剧烈震颤,笔杆浮现出祖父年轻时的刻字:"丙辰年端午,与姜氏封鲛祸于此。"
棺盖被掀开的瞬间,他瞳孔骤缩——里面躺着的竟是与自己容貌七分相似的少年,脖颈处生着鱼鳃般的裂痕。无数记忆碎片涌入脑海:二十年前祖父在暴风雨夜抱回婴儿,总说他的哭声像幼鲸哀鸣......
"原来我才是最后的镇物。"林墨惨笑着将渡魂笔刺入心口,鲛人血混着朱砂在棺椁绘出《大荒东经》。当最后一笔落下时,君山岛传来悠长的鲸歌,所有珍珠化作齑粉飘入洞庭烟波。
辰时·浮生斋
柜台上的鎏金香炉还燃着安魂香,林墨解开浸透血渍的布条,发现伤口处生出了细密鳞纹。昨夜从玉棺带回的半幅鲛绡正在琉璃罩中舒展,显出几行湮灭的古偈:"画骨画皮难画心,通幽通灵通前尘。"
铜铃又响,这次飘落的是张泛着尸臭的戏票:"渝州丰都,鬼戏台画屏食人,求绘钟馗捉鬼图。"他抚摸着鳞纹轻笑,狼毫笔尖己凝起三尺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