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斋的铜灯在暴雨夜晃得厉害,陈无相握着狼毫笔的手悬在《百鬼夜行图》上三寸,笔尖凝着的不是墨,是从青铜棺裂缝中刮下的黑血。阿湘跪坐在案前研磨朱砂,石杵碾过掺了沉船骨粉的颜料时,发出细碎的呜咽声。
“真要请那位?”她瞥向画卷空白处浮现的城隍庙轮廓,“上次画钟馗像,您咳了三天血。”
陈无相将笔杆在香炉青烟中滚过七圈,烟迹凝成判官提笔的虚影:“幽冥阁的‘炼尸使’在码头闹腾,寻常符咒压不住了。”笔尖落纸的刹那,密室内青铜棺突然炸响,棺盖裂缝中伸出半截青黑指甲,刮擦声混着雨声刺入耳膜。
城隍法相画到官靴时,陈无相右臂突然痉挛,笔锋歪斜戳破宣纸。破洞处渗出黑水,眨眼间腐蚀整张画案。阿湘的朱砂伞及时撑开,伞面《百鬼夜行图》飞出七只医鬼,捧着药杵堵住棺缝。
“您撑不住三次请神了。”她蘸取雄鸡血补全城隍的獬豸冠,冠上明珠亮起的瞬间,陈无相瞳孔泛起金芒。
凌晨三点的货运码头弥漫着鱼腥与尸臭,十二具集装箱呈八卦阵排列。穿雨衣的工人们机械地搬运货物,脖颈后凸起的青筋如蚯蚓蠕动——每人体内都埋着半截槐木钉。
陈无相踩着湿滑的甲板跃上龙门吊,狼毫笔尖挑起雨帘,在空中勾出城隍印。金印压下的刹那,最近的三具集装箱轰然炸裂,腐尸如潮水涌出,关节处缠满浸血的渔网线。
“这不是炼尸……”他扯断一根渔网线,线头黏连着碎肉,“是缝尸!”
尸群忽然齐刷刷跪倒,腹腔裂口中钻出密密麻麻的尸虫,虫群在空中凝成幽冥阁的九层鬼塔。塔顶立着个戴斗笠的驼背老汉,手中竹竿挑着盏人皮灯笼:“陈老板,我这‘百尸朝圣阵’可比缝魂使的玩意儿气派吧?”
陈无相咬破舌尖,血雾喷在城隍印上。金印暴涨三倍,压得鬼塔虚影裂纹密布。他左手结五雷诀,右手狼毫笔凌空画符,暴雨竟在半空凝成“敕令”二字。
“乾坤借法,神威如狱!”
城隍法相自云端降下,獬豸冠射出金光洞穿老汉斗笠。尸虫暴雨般坠落,却在触及甲板时化作黑烟,烟中浮现码头工人的生魂——每人都被渔网线缝着眼皮。
老汉竹竿捅穿金印,灯笼里飘出百张人皮:“让你尝尝‘画皮蛊’!”人皮裹住城隍法相,金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陈无相突然呕出口黑血,画卷中的獬豸冠应声碎裂。
“三次请神……”他单膝跪地,掌心雷纹寸寸崩裂,“还剩三十息。”
阿湘的朱砂伞旋成赤轮,伞骨刮飞三张扑向陈无相的人皮。她咬破食指在伞面急书,血字“破妄”亮起的瞬间,伞骨迸出三百六十五根桃木刺,将人皮钉在集装箱上。
陈无相趁机将狼毫笔插入心口,蘸取心头血重绘城隍袍服。金线绣的獬豸突然活过来,兽角挑破鬼塔第七层。老汉暴退三步,竹竿裂口处掉出半枚青铜钥匙——正是幽冥阁炼尸一脉的信物。
“你知道这钥匙能开什么锁吗?”陈无相抹去嘴角血迹,判官笔尖抵住老汉眉心,“二十年前沉船的货舱里,有口刻着同样纹路的青铜柜。”
尸潮突然沸腾,工人们撕开自己的雨衣,胸腔内埋着的槐木钉炸成木屑。陈无相拽着阿湘跃入海中,身后码头在轰鸣中塌陷,幽冥阁的鬼塔图腾被浪涛吞没。
浮生斋的青铜棺己裂至棺腰,陈无相瘫坐在《百鬼夜行图》前,右手虎口崩裂见骨。阿湘捧来掺了犀角粉的药汤,却被他推开。
“来不及了。”他扯开衣襟,心口处浮现幽冥阁的鬼塔刺青,“炼尸使的蛊毒在腐蚀心脉,子时前必须画出罗刹女。”
笔尖蘸取棺中黑血时,整间密室回荡起千万亡魂的恸哭。罗刹女的蛇鳞甲画到第三片时,陈无相右眼突然流血,视野中的画卷扭曲成黄泉路。他咬牙画完最后一道骨刺,罗刹法相睁眼的刹那,七窍同时溢出血线。
“两个时辰。”他撕下染血的罗刹画像贴在胸口,黑气自刺青处被强行抽出,“够我掀了言家的产房。”
妇产科走廊的消毒水味混着血腥气,陈无相的白发在夜风中格外刺目。他推开307病房的门,新生儿的啼哭突然变成尖笑——婴儿脐带缠着青铜锁链,另一端没入孕妇溃烂的肚皮。
“九子母天魔阵的阵眼。”他指尖抚过产妇肚皮的血色星纹,纹路突然睁开九只复眼,“可惜你们算错了一步。”
罗刹女的蛇尾自画像中探出,绞碎复眼的同时缠住青铜链。陈无相扯断链条的瞬间,整层楼的保温箱同时炸裂,三百条鬼婴脐带如蛛网封住出口。他挥笔在墙面画出酆都城门,门内伸出拘魂锁链将鬼婴拖入《百鬼夜行图》。
产妇突然坐起,肚皮裂口处伸出青黑利爪:“陈无相,你的罗刹女还能撑几息?”
浮生斋院中,陈无相将罗刹女画像投入香炉。青烟裹着黑血升腾,凝成幽冥阁第二层塔主的虚影——是个怀抱骷髅琵琶的。
“画骨郎君,你的心头血还剩几滴?”指尖拨动琵琶弦,密室的青铜棺应声炸裂,棺中黑气凝成戴青铜面具的道士身影。
陈无相咳着血沫点燃《百鬼夜行图》,画卷中飞出十只医鬼扑向黑气:“告诉你们阁主……二十年前的沉船债,该清算了。”
铜铃声撕破雨夜,码头方向升起冲天鬼火。阿湘攥紧新绘的钟馗像,画像边缘己泛起焦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