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老茶馆

我原本不是个迷信的人。大学毕业之后,我到一个南方小镇上任教,那是个老城区边缘的地方,街巷狭窄、青石铺地,一下雨就湿滑泥泞,空气里总有些发霉的旧味儿。

学校旁边有一家老茶馆,叫“天和堂”。听说己经有上百年历史了,门面不大,却总是开着,哪怕是大年初一,门口那盏红色的油纸灯笼也从不熄灭。茶馆里常年坐着几个老头,穿着中山装或者旧马褂,谁也不知道他们从哪儿来的,又是做什么的。

我第一次进去,是因为突如其来的暴雨。我没带伞,只好就近钻进了茶馆避雨。里面的光线昏暗,灯是那种泛黄的白炽灯,墙壁斑驳,墙角堆满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家具和纸箱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木头味和茶叶香。

“坐吧。”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

我转头,看见柜台后面坐着一个老头,脸瘦得脱相,皮肤干裂,像纸一样,眼珠却出奇地亮。他朝我点点头,把一盏热茶递过来。

我接过茶,刚想道谢,却看到那茶碗上刻着奇怪的符号,像是篆文,又像是我从没见过的图案。茶叶在水面浮浮沉沉,好像在什么节奏里跳舞似的。

“这茶,有点子凉意,但能醒神。”

他声音低得像耳语,我点点头,喝了一口,竟然带着一丝甘甜,确实提神醒脑。

“雨怕是要下整夜喽。”他慢悠悠地说。

我一边点头,一边西下看着——茶馆里空荡荡的,刚才我明明看到外面坐着几个老头的,现在却一个都不见了。雨声仿佛掩盖了一切,屋里静得可怕,连水滴落地的声音都像是从耳膜里渗出来的。

“您这里,平时生意怎么样?”我随口问了句,打破沉默。

老头没答话,而是缓缓起身,走进后面的暗间里。茶馆里瞬间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把杯子搁在桌上,准备起身离开,但不知为什么,双腿一阵发麻,竟有种被钉死在凳子上的错觉。

窗外的雨,变成了冰冷的暴击。

我听见“咯吱”一声,木门自动打开了。不是后门,是正对着柜台的一道暗门。我很确定刚才那儿是一整面墙,老旧但完整,现在却像从空气中裂出一道缝。

我起身,小心地靠近那门。黑暗中,我看到一排陈列的老相片,挂在墙上,都是黑白照,模糊发黄,照片里的人穿着民国时期的衣服,一个个面无表情,眼神却诡异得像是盯着我。

我盯着一张照片出神——那是一个身穿旗袍的女人,笑容温柔,但她的眼睛却与别人的不同,那双眼里分明映出了一张熟悉的脸——是我自己。

我倒退一步,撞倒了一张椅子,惊得大叫。后面传来低低的笑声,像是几个人围坐着窃窃私语。可我西下看了半天,除了旧家具和灰尘,什么也没有。

正当我想冲出去时,那个老头又出现了,从暗门后缓缓走出,手里捧着一盏红色的油灯。

“夜太深了,小伙子,别乱走。”

我盯着他,声音发抖:“你……你刚才去哪儿了?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将油灯轻轻放在桌上,那火苗忽明忽暗,仿佛要把空气点燃。

“你喝了这盏茶,就算是过了‘契’,今晚,你得留下来一晚。”

“什么契?”我只觉得脑子一阵眩晕,眼前发黑。

“这老茶馆啊,不是给人喝茶的,是给人续命、给鬼谈天的。”

我像被雷劈了一样愣在原地。

“那些你看见的老人,他们不是客人,是老顾客。死了几十年的那种老顾客。”

说着,他点燃香炉,一缕青烟缓缓升起,整个茶馆的格局开始模糊,墙壁像是纸糊的,轻轻一抖就显出后面的世界。

我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一把抓起油灯,往门外冲。灯火照耀下,雨幕中隐约浮现出一个个身影,站在雨里看着我,眼神空洞。

我喊着:“我要出去!”

老头却笑了:“出去?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来的么?”

我猛地停住——对啊,我是怎么来的?是走路来的?还是骑车?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那老头慢慢靠近我,嘴角带着阴冷的笑意:“你不是来避雨的……你是来还命的。”

我跌坐在地,手中的油灯猛地熄灭。整个茶馆陷入一片死寂。

再醒来时,我躺在自己出租屋的床上,衣服干干净净,桌上放着一盏冷掉的茶水。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昨天的暴雨好像从未发生过。

可我知道,那不是梦。

我的脖子上,多了一串红痕,像是被绳子勒过,而我的钱包里,夹着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一个穿旗袍的女人,轻轻地笑着,眼神温柔……照片角落写着西个字:

“天和堂留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