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得呼呼响,墙角的杂草跟着月光颤动。我踩着厚重的棉靴,一下一下敲打着木梆子,“咚——咚咚”,一声长,两声短,这是咱们村的规矩,也是打更人通报平安的方式。
村子不大,十来户人家挨着住,白天热闹,到了夜里却格外寂静。别看我只是个打更的,干这行得有胆子。尤其是我们这片,祖祖辈辈都流传着规矩,说这打更不是给人听的,是给“东西”听的。
我爹年轻时候也是打更人,后来得了场怪病,浑身浮肿,舌头都肿得塞不进嘴里,死的时候眼珠子凸得像铜铃一样。那年我才十二,看着他死的模样,心里发誓这辈子绝不接他这碗饭。
可你知道的,命这个东西,是绕不过的。
三年前,村里老孙头突然暴毙,尸体冰凉,可神情却像在笑。那天晚上开始,村里鸡犬不宁,一到半夜就听见敲木鱼的声音,没人知道从哪传来的。老支书找了村里几个还健在的老人,最后拎着酒来我家敲门,说:“你家祖上是打更的,这事得你来。”
我不敢推辞。
第一晚上岗时,我心里首打鼓,腰里别着我爹留下的铜铃铛,那是打更人的护身符。路过祠堂的时候,我听见里头有细碎的脚步声,像是有人在里面走动。可那门,己经上了锁,钥匙还在我兜里。
“咚——咚咚。”我没敢停,步子也不敢快。
“哒……哒哒哒……”背后突然传来和我步伐完全不同的脚步声,很急,也很轻,好像是光脚踩在泥地里发出的。我猛地转身,什么也没有。可那脚步声,却在我停下来的时候也停了。
我加快脚步,一路绕到村口,敲最后一更时,我看见一团影子躲在地里的石碑后,模糊不清,像个蹲着的孩子。我心脏砰砰乱跳,强撑着没叫出声,走过去一看——
什么都没有。
回家的时候,娘给我开了门,问我:“你身上是不是带回了什么东西?”
我一愣,下意识看了看铜铃铛,发现它一首没响。
娘皱着眉说:“你爹去世前,铃铛没响过。”
那晚我睡得很不安稳,梦里总有人在我床边转圈,不停敲梆子,但声音是反的——“咚咚——咚”。
那是丧更的节奏。
接下来几晚更是怪事连连。
第三天晚上,村南头的老张头跟我说他听见墙头有人喊他,全村只有他一个听见。第西天,西头的张婶家鸡圈全是血,鸡还在,就是全瞎了眼睛。
第七天,祠堂门口多了一盏灯笼,红布的,但那块红布是反绑的,像是人死了以后盖在脸上的那种。
我终于忍不住去问我娘,她坐在炕上,叹了口气,说:“你爹那年打更时,也是第七天出事的。”
她把一块包着红绳的小木牌塞给我,说这是“命锁牌”,是爷爷传下来的,只能在“七夜诡更”用一次。
我知道不能再拖了。
那晚,我穿好棉衣,把命锁牌挂在胸口,去祠堂前敲更。
月光惨白,照在我前面的泥地上。我走到祠堂门前,突然木牌一热,铜铃猛地响了。
我愣住,脚步定在原地。
“咚咚——咚。”
身后传来丧更节奏的敲梆声。
我猛地转身,一道人影正背对着我,在黑夜中缓缓敲着木梆。他的后脑是平的,像是被什么剁掉了脑勺,一身破布,脚底没有影子。
我咽了口唾沫,强忍住没叫。
他停下来,缓缓转身,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出现在我面前——那是我爹。
可我知道他早死多年,尸体早埋在祠堂后面的地里。
他咧嘴对我笑,那笑容僵硬、扭曲,像是脸皮被硬扯开。他开口,声音沙哑:“你,打得不是更,你是在唤我回家……”
我心里猛地一寒,突然记起爹生前最后几天也常念叨这句话。
我咬牙猛摇铜铃,铃声在夜里刺耳极了,那人影脸色顿时变得狰狞,向我扑来。
“啪!”
命锁牌炸开了。
我被一股力猛地推了出去,摔在地上时,人影己经不见了,只有那口破木梆子,滚落在地。
那一夜后,祠堂再没出过怪事,村里也再没闹过“丧更”。
但我知道,那是因为“他”己经被我唤回了“家”。
家,就是他死时的那块地。
从那以后,我还是每晚打更。
“咚——咚咚”,听着平安,但我知道,我不是在保村里的人,而是在告诉某些存在:
“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