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夜走尸路

我曾在湘西待过两年,那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两年。

我是个摄影师,那年接了个项目,是拍摄中国西南地区的传统民俗。我踏遍苗寨侗村,拍鼓楼、拍祭祀,也拍了不少能唱会跳的老人。但我最惦记的,是那个传说——赶尸。

这种传说在湘西流传甚广,据说尸体死后不腐,能由“赶尸匠”以秘术牵引,从外地送回家乡安葬。死人一路奔走,只在夜里行走,昼伏夜出。听起来像是鬼话,但我偏偏信了。

也许,是职业病作祟。我想拍一组真实的“赶尸”,不管真假,只要画面够震撼,价值自然不凡。

带着这种执念,我开始打听那些真正的赶尸人。

大多数人都避而不谈,一听我问这个,脸色立刻发青。我知道自己触了忌讳,但还是锲而不舍。

首到一个暮春黄昏,我在凤凰古城边上的一间小酒馆里,遇到了那位姓甘的老人。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布衫,坐在角落抽旱烟,手指关节粗大,像老树的枝杈。听我提起“赶尸”,他抬起头,用一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看着我,说:

“你真想看?”

我点头。

他没说话,只拿起烟斗,缓缓吐出一口烟圈。

那一夜,我坐在他对面的木凳上,一杯接一杯地灌着烈酒,而他,讲了一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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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醉醒时天己大亮,甘老头却不见了。我只记得他临走前拍了拍我的肩,说:“今晚子时,别迟了。”

他在我手心里留下了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条,上面只写着三个字:黑羊坪。

那是一座荒废的小村,位于凤凰县边界上的山道尽头,地图上都找不到。我花了整整半天时间找车包路,才摸到那片人迹罕至的山野。

黄昏时分,我终于踏入那片被迷雾笼罩的村落。

黑羊坪早就没了炊烟,破败的屋舍歪歪斜斜地散落在山腰,一排排枯木像老人的骨架,默然地矗立着。

我依旧找不到甘老头,首到子时将至,我沿着那条村尾的小路走到尽头,看到前方树林开阔处,立着一座石牌坊。

上书三个漆黑篆字:望魂渡。

正当我出神时,背后传来一声轻唤:“你来了。”

我回头,甘老头站在我身后不远,背上背着一个灰布包裹,包裹里鼓鼓囊囊的,不知装着什么。

“今夜有三具尸,需走林中鬼路,送回下谷村。”

我问:“那我需要做什么?”

他笑了笑,说:“看就好,别出声,别拍照,别碰东西。”

我一一应下,心中既忐忑又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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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点起三盏青色灯笼,每盏灯笼下挂着一块铜铃,微风拂过就发出细碎的铃音。

然后他打开背上的包裹,拿出几根细长的竹篾,每根都拴着一道红绳,红绳另一头,竟然绑在地上的三具尸体手腕上。

那三具尸体高矮不同,穿着干净整齐的寿衣,脸上涂着淡淡的朱砂,闭着眼。

甘老头一声低喝:“起。”

那三具尸体竟然真的站了起来。

我几乎屏住呼吸。

他们低着头,肩膀略耸,像是行军一般,一个跟着一个,慢慢往前走,脚步轻而稳,几乎无声。

甘老头手里提着灯笼,在最前方领路,我亦步亦趋地跟着,感到冷汗浸透了背脊。

整片林子里只有风声和铜铃声,树影婆娑,草丛中的虫子像是在低声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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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走了一个时辰,前方忽然传来一声呜咽。

我一惊,正要开口,甘老头猛地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前方那具走在最前面的尸体停了一下,像是犹豫了一瞬,然后继续向前。

那一瞬,我看见他脖子下方,多出了一只手,正紧紧搂着他的腰。

可身边并没有第西个人。

我瞪大眼,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甘老头似乎早就习惯了这一切,低声念着什么咒语。

忽然,铜铃齐响,灯笼剧烈晃动,三具尸体同时停下不动。

甘老头转头看我:“别看,转过去。”

我不明所以,只得照做。

我听见他从背包里掏出什么,发出“滋啦滋啦”的火花声,接着是一声类似爆竹的炸响。

空气中瞬间弥漫起一股奇怪的腥甜味道,像是腐烂的血肉和焚香混杂的味道。

他过了一会儿才拍拍我肩:“走了,己送走。”

我回头一看,那原本多出的那只“搂腰的手”不见了,尸体继续向前。

我们穿越那片林子后,终于抵达下谷村村口。几位披麻戴孝的村民正等在那里,一见到那三具尸体,便齐齐跪地痛哭。

甘老头与村长交谈几句,将红绳解下,把三具尸体交给他们。

我看见那三具尸体重新被放入木棺之中,盖上了盖板。

“送魂完成。”甘老头说,声音中有一丝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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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坐在村口喝茶休息时,我终于鼓起勇气问他:“他们真的……会动?”

他缓缓抬头,语气古怪:“是尸动,还是鬼带尸动,谁说得清?但你今天看到的,不是什么戏法。”

我不语。

“尸体未归土,魂不安,山中鬼物最喜欢拦路搭载。”他顿了顿,“今夜那只搂腰的,就是‘游魂婴’,未满月的婴灵,被抛弃于林中,专挑赶尸路上的尸体附身,想要借体还阳。”

我后背发凉:“那……你用什么赶走它的?”

他取出一个小布包,打开给我看,是一撮红黑相间的粉末。

“火炼童子骨,加上山神灰。你城里人不会懂,也别多问。”

我点头,又忍不住问:“你这样……不会招惹什么吗?”

甘老头苦笑:“我们赶尸匠,干的是替死之事,不是替生之活。命早不是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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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终还是把那晚的见闻拍了下来,但只藏在私密硬盘里,从未公开。

不为别的,只因我知道,那不是能随便拿出来“展示”的东西。

首到前几日,我接到一个电话。

是甘老头的外孙。

他说:“外公去世前,让我给你打这个电话。”

我握着手机,心头沉了下来:“他说什么?”

那边沉默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句:

“他说,黑羊坪下面,那片林子,不止一个魂等着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