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河与渭水在陇山脚下交汇，浑浊与清流激荡出蜿蜒的明暗界线。陈远勒住骆驼，细辨风中裹挟的土腥气——那是黄土高原特有的塬墚地貌扬起的粉砂。小荷掀开防风面纱，忽见北坡梯田里摇曳着紫红色伞形花序："《名医别录》载'陇西当归头似马尾'，这花序分叉如千头菊，定是三年生的马尾归！"

一、梯田觅归

青石垒就的梯田如鱼鳞层叠，每级高差五尺，田埂上密植沙棘防风。小荷俯身拨开枯草，露出暗紫色根茎："主根粗如儿臂，支根细密似须，断面油室如繁星，当属‘秦归’上品。"她以骨刀纵剖根茎，淡黄与棕红纹理交错如云锦。

陈远丈量植株间距："株行距二尺见方，既保采光又防病害。"他忽捻起根际土壤，指尖搓出细碎料姜石："《齐民要术》说'当归喜钙土'，这风化石灰岩碎屑正是道地药材的根基。"

药农马老丈自塬顶抛下绳梯，腰间皮囊鼓胀作响："后生仔细脚下！"他展示囊中物件：铜制环剥器、鹿角锄、驼毛刷，"采归要断须留主，这鹿角锄不伤根皮。"

二、崖畔寻芪

翻越三道墚，眼前豁然展开十里黄芪田。淡黄色蝶形花冠在朔风中起伏如浪，小荷轻触羽状复叶："小叶十三对，叶背密被白色柔毛，正是膜荚黄芪。"她拔出植株，主根垂首如椽，断面金井玉栏分明。

马老丈示范采挖技法："需在冬至后地冻三寸时，沿根茎逆风下铲。"他忽然顿住，铲尖触到盘根错节的甘草："黄芪与甘草混作，可防蝼蛄啃噬。这甘草主根带刺，正是《图经》所载'刺果甘草'。"

陈远测试土壤含水率，测得仅8%："年降水不足三百毫米，这‘鱼鳞坑’蓄水法当真精妙。"他指向梯田间的半月形土坑："每坑容水三斗，坑底铺红胶泥防渗，正是旱塬农人的智慧。"

三、古法炮制

窑洞内，三十口陶瓮煨着药香。马老丈演示当归炮制："鲜归需竹篾穿挂阴干，忌曝晒致油室破裂。"他掀开柳条囤，当归特有的芳香混着土窖气息弥漫："这般阴干的‘全归’，身长须净如马尾。"

小荷处理黄芪则另辟蹊径："《炮炙大法》载酒炙可增补气之效，我却发现用党参汁浸润更佳。"她将黄芪片浸入赤陶罐，橙红汁液渐渗入木质部纹理。马老丈抚掌称奇："这党参与黄芪本属同科，倒是暗合‘相须’之道。"

暮色中忽起白毛风，窑顶蒿草帘簌簌作响。陈远触到黄芪垛异常温热："黄芪根呼吸旺盛，堆垛会自发热。"他插入空心竹竿测温，汞柱首指西十二度："需翻垛散热，否则糖分焦化损药效。"

西、生生之道

五更时分，冻土崩裂声惊醒众人。马老丈带火把查看梯田，见当归田塌陷出丈宽沟壑："水土流失毁了三代人的田埂！"小荷测试塌方处土壤，含沙量竟达七成。

陈远在塌方区种下沙棘与苜蓿："深根固土，浅根蓄水，三年可复耕。"他忽见断崖的古土壤层："这褐色土埋藏千年当归籽，或可育出古种。"马老丈掏出铜制籽梳，小心筛分出三十粒炭化种籽。

七日后启程时，塬顶新栽的防风林己吐嫩芽。小荷将古当归籽分装犀角盒，陈远在《耕药录》补绘新图："陇西药材贵在天地人和，今人当为后世留种。"驼铃声中，南坡隐约传来药商的叱骂——他们正在哄抢最后一片野生黄芪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