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山脉的晨雾似乳色绸缎，缠绕在黛青色的峰峦之间。樵夫张老西背着竹篓，踩着露水浸湿的青苔，沿着溪畔的古驿道缓步而行。远处，吊脚楼的炊烟与山岚交融，惊起几只白颈长尾雉。转过鹰嘴岩，忽见十余棵灰褐色巨木参天而立，树皮皲裂如龟甲，晨光斜照处，隐约可见银丝闪烁。

“这便是杜仲林了。”张老西放下药锄，从腰间皮囊掏出块黍米饼啃着。他屈指叩击树干，闷响中树皮绽开细缝，乳白色胶丝如蛛网渗出，在料峭春寒里凝成晶莹细线。几只山雀扑棱棱飞来，啄食胶丝后竟振翅格外有力，引得老西啧啧称奇：“难怪《神农本草经》说此物‘坚筋骨，轻身耐老’。”

林深处传来金铁相击之声。采药人赵三正用青铜短刀环割树皮，刀刃顺着纵裂纹游走，深浅拿捏得恰到好处。十五岁的学徒阿宝捧着陶罐接取胶液，见陈远师徒走近，忙用葛布遮住罐口——这是防胶液沾了人气失了药性。

“先生请看这百年老树。”赵三引众人至一株三人合抱的巨木前。树皮厚逾寸许，断面胶丝密如蚕絮，在日光下泛着珍珠光泽。陈远以竹片挑起胶丝，轻拉竟延展三尺不断：“胶丝绵长而韧，此乃上品‘银丝仲’，入药可通奇经八脉。”

小荷翻开随身《新修本草》，对照着记录：“杜仲，味辛平，主腰脊痛，补中益精气。其胶丝如银者，尤为珍罕。”她忽见树根处散落着褐色球果，捡起细观：翅果扁平如舟，中央隆起处藏两粒黑籽，正是《图经本草》所绘形态。

日头攀至中天，林间蒸腾起松脂清香。赵三演示古法取胶：将采得的胶液倾入桐木盆，置于溪流漩涡处激荡。水流冲去杂质后，胶液渐凝成琥珀色块状。“需得寒露节气前采胶，此时胶质最厚。”他边说边将胶块置于竹匾，晾在通风的岩檐下。

忽闻山道传来急促脚步声。猎户王二虎背着老父奔来，老者面色青白，右手软垂如柳：“前日追山麂跌伤，这臂膀己三日不能动弹！”陈远触诊其肩，但闻骨节错位之声，遂令小荷取新鲜胶液混接骨草捣烂。药膏敷上不过半刻，老者忽觉伤处温热如敷暖炉，惊呼：“这胶液竟似活物，在皮肉里游走！”

暮色染红西岭时，众人齐聚赵三的吊脚楼。火塘上吊着陶瓮，杜仲皮正在瓮中与黑豆同煎。赵妻李氏揭开瓮盖，但见汤色如墨，异香扑鼻：“按先生教的‘九蒸九晒’法，这己是第七蒸了。”

陈远取蒸制过的杜仲皮示众：原本灰褐的树皮己转为乌金，断面银丝化作暗纹，似有流光隐现。“盐炙之法，可引药入肾。”他将青盐炒至爆响，投入杜仲片急火快炒，待盐粒尽数吸附，药香竟带上海风般的咸鲜。

楼外忽起骚动。土司府的家丁抬着个面色蜡黄的妇人求医，说是产后腰痛月余，近日己不能下榻。小荷将盐炙杜仲研末，调黄酒为引。三剂过后，妇人竟能倚榻而坐，连称：“这药汤入腹如春雨润土，筋骨都松快起来！”

月明星稀，陈远在溪畔教导炮制要诀：“鲜胶外敷可续筋接骨，干胶内服则补益肝肾。若遇陈年腰痛，需与桑寄生、牛膝配伍，以米酒为引，文火慢炖三时辰。”

小荷就着松明火光记录：

- 杜仲胶遇热则软，逢冷则坚，正合“刚柔相济”之理

- 树龄逾二十载者，胶丝绵长药性最佳

- 配伍禁忌：虚火上炎者慎用

晨鸡初啼时，赵三捧来祖传药匣，内盛历代采集的极品胶块。其中一片形如游龙，胶丝在晨光中流转七彩，正是传说中的“龙鳞仲”。陈远以素绢包裹赠与土司，换得山民世代采药之权。

临别那日，秋风卷着金桂香掠过山涧。赵三之子阿宝追出三里，奉上一捆精心炮制的杜仲皮：“先生教我，医者当如这杜仲，外刚内韧，济世无声。”

师徒二人沿驿道徐行，见峭壁间数株野生杜仲傲立风霜。小荷忽指某株道：“此树皮裂如龟纹，当是百年古木。”陈远颔首：“天地生此灵物，正为解众生疾苦。吾辈采药用药，须知取之有时，用之有度。”

远山传来樵歌，混着药香荡入云霄。竹篓中的杜仲皮沙沙作响，似在应和这绵延千年的医道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