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山脉的晨雾还未散尽，猛洞河的清波己泛起粼粼金光。陈远与小荷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古驿道前行，两岸的石灰岩峰林在薄雾中若隐若现，如同巨幅水墨画卷。正值西月，崖壁上的杜鹃花开得泼辣，粉白相间的花瓣落在溪水中，随着旋涡打着转儿流向远方。

"听水声。"陈远忽然驻足。在瀑布轰鸣的间隙，隐约传来"笃笃"的闷响，像是钝器敲击树干。转过山坳，眼前豁然开朗——三十余棵灰褐色树皮的乔木参天而立，几个土家族汉子正用木槌敲击树干，树皮绽开处渗出银白色胶丝。

"这是杜仲林。"领头的田把式放下木槌，古铜色的脸上沁着汗珠，"清明前后敲打树干，胶丝产量能增三成。"

小荷轻抚树干，指尖传来粗粝的触感。树皮表面纵裂纹交错如龟甲，内层的银白胶丝在晨光中闪烁："《神农本草经》说杜仲'主腰脊痛，补中益精气'，原来是这样采胶的。"

田把式抽出竹刀，在树干离地两尺处环割树皮。刀锋过处，乳白色胶液汩汩渗出，空气中顿时弥漫着松脂般的清香。"得顺着韧皮部纹理下刀。"他示范着手法，"深及形成层便伤树，浅了取不到胶丝。"

陈远接过竹刀试割，树皮应声裂开整齐的切口。胶液接触空气后迅速氧化，凝结成半透明的丝状物。"看这拉丝长度！"小荷用镊子挑起胶丝，弹性十足的细丝竟延伸至半米不断，"含杜仲胶高达18%，是上等货。"

林间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采药人老杨背着个青年冲来，伤者面色苍白，右手软绵绵地垂着："在崖上采岩白菜摔的，怕是肩骨脱臼了！"

陈远触诊着的肩关节："先固定，再用杜仲胶外敷。"小荷己取来新鲜胶液，混合接骨木碎叶调成药膏。胶液遇体温迅速凝固，将伤处包裹成银色护甲。

正午的阳光穿透林冠，在腐殖土上洒下光斑。田把式领着二人查看十年生的杜仲树，树干胸径己达二十厘米，叶片椭圆形的轮廓在阳光下透出墨绿光泽。

"杜仲雌雄异株。"陈远指着树冠解释道，"雄花簇生，雌花单生。看这株雌树的花序，再过月余就能采种了。"

小荷翻开笔记记录：

- 树皮厚度：0.5-1.2cm

- 叶片特征：长椭圆形，长6-15cm，宽3-7cm，边缘具锯齿

- 胶丝含量：韧皮部横切面胶丝带占比30%-40%

林间空地上，土家族妇人正在晾晒炮制好的杜仲。深褐色的树皮卷曲成筒状，断面银丝密布如蛛网。"要'发汗'七日。"田大娘翻动着药材，"白天暴晒，夜晚用芭蕉叶包裹回润，如此反复才能激出药性。"

夕阳西下时，众人围坐在吊脚楼的火塘边。陈远将盐炒杜仲片投入陶罐，随着水温升高，胶质渐渐析出，汤汁变得浓稠如蜜。

"盐炙可引药入肾。"他舀起一勺药汤，"杜仲多糖和松脂醇二葡萄糖苷是主要活性成分，能促进成骨细胞增殖。"

田把式啜饮着药汤，忽然拍腿道："前年修水渠闪了腰，喝这汤七日就能抗百斤米袋！"他掀起衣襟，后腰处还贴着杜仲胶膏药的残痕。

窗外传来孩童的嬉闹声。小荷望见几个土家少年正在古树下玩耍，忽然灵光乍现："杜仲胶弹性极佳，何不制成护腰器具？"她当即用新鲜胶液浇注模具，冷却后的护腰带竟如橡胶般柔韧。

启程那日，晨露还未散尽。田把式塞来捆扎整齐的杜仲皮，树皮断面银丝在朝阳下流光溢彩："按您教的盐水炙法炮制的，给城里腰痛的人试试。"

转过山弯时，她忽然指向崖壁：几株野生杜仲扎根岩缝，树冠在罡风中倔强舒展。陈远放缓车速："这些原生种耐寒抗旱，正是培育新品种的宝库。"

河谷的风送来杜仲花的淡香，药篓里的新种籽沙沙作响。小荷握紧装满胶液的竹筒，仿佛握着把开启康健之门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