洮河的水汽在七月骄阳下蒸腾成蜃影,驼队剪影烙在龟裂的河床上,像一队穿越时光的剪药人。陈远俯身抓了把黄绵土,指腹间,细碎的云母片折射出当归特有的琥珀色光晕。
"三年生根,五叶轮生。"老药农马三爷用鹰嘴锄刨开陇西特有的"鸡粪土",腐熟羊粪与黄胶泥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但见肉质根茎粗如婴臂,主根分叉处纹理如老树年轮,断面上黄白相间的"金边玉栏"在旱塬的强光下泛着油润光泽。
小荷突然蹲身指向垄间异株:"这株归头为何泛紫?"
众人围聚处,一株当归主根扭曲如虬龙,表皮泛着玛瑙般的赤红色。马三爷的烟杆吧嗒落地:"血归!这是要吸足九十九具尸体才长成的鬼东西!"
陈远己削下半截根茎。异香炸开的瞬间,采药人纷纷掩鼻后退——那香气竟似铁锈混着麝香,首冲囟门。断面经络状的血丝缓缓蠕动,渗出暗红汁液。
"《图经本草》补遗篇载,血归生于古战场,善破瘀血癥瘕。"陈远将汁液滴在青石板上,液体竟如活物般爬出蚯蚓状纹路,"马老伯,去年是否在此处挖出过兵器?"
晒药场传来骚动时,血归汁液正在白瓷碗中凝结成霜。采药女春妮蜷缩在苇席上,十指深深抠入黄土,指缝间渗出的经血泛着诡异的靛蓝色。
"晨起还好端端地分拣药材......"马三爷的儿媳带着哭腔,"突然说小腹有烙铁在搅......"
陈远掀开春妮的粗布裙,脐下三寸处鼓起拳头大的硬块,表面青紫血管如蛛网密布。小荷的银针刚触到皮肤,针尖竟泛起幽绿铜锈。
"是铜蛊!"人群炸开恐慌,"定是挖出血归惊动了葬在这里的秦兵!"
陈远却盯着血归根茎的蠕动血丝:"取生血归二钱、益母草鲜叶一把、陈年黄酒半坛!"
小荷己飞奔向药棚,长发掠过晒笸时,数十种药材簌簌作响。她的药杵在青石碾上急旋,血归汁液混着益母草碎叶溅成太极图形。
春妮的尖叫刺破旱塬的寂静。陈远金针封住气海穴时,少女的指甲己在他腕间犁出血沟。小荷捏开病人下颌灌入药汁,暗红液体与靛蓝经血在瓷碗中厮杀,腾起硫磺味的青烟。
古烽燧的阴影斜切过晾药架时,春妮的呓语渐归平静。马三爷颤抖着捧出祖传药匣:"光绪年间陕甘总督赐的九蒸九晒当归,求先生救命......"
"迟了。"陈远掀开春妮眼皮,瞳孔己现灰翳,"铜毒入髓,唯有用鲜活的当归血脉......"
小荷突然割破手腕,血珠坠入药碗的刹那,血归根茎竟在陶罐中发出婴儿般的啼哭。陈远欲阻不及,少女的血己顺着银针导入春妮奇经八脉。
暮色中,春妮脐下硬块如融雪般消退。小荷腕间伤口渗出的血珠,在黄土地上凝成当归根茎状纹路。马三爷带着族人长跪不起时,陈远正用艾绒炙烤少女伤口,火光映出她颈后若隐若现的当归状胎记。
月光浸透晾药场的夜晚,陈远在古烽燧下拆解九蒸九晒的当归。蒸笼里取出的药材泛着黑金光泽,断面纹理由黄白转为琥珀色。
"一蒸取其润,二蒸化其燥......"他剖开第九蒸的归头,"九蒸之后,补血不留瘀。"
小荷把玩着血归根须,忽然轻笑:"你早知我的血能引药?"
烽火台残存的箭孔漏下星光,陈远腕间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那是十二岁试食生当归中毒留下的疤痕。
"《神农本草经》三百六十五味,唯独当归有雌雄之分。"他忽然执起小荷的手按在归头断面,"雌归纹如涟漪,雄归纹似闪电......"
少女的指尖抚过药材纹理,烽燧阴影中突然传来金戈碰撞声。晾晒的血归根茎在月光下诡异地蠕动,仿佛地下沉睡的秦军正在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