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裹着枯叶拍打窗棂，檐角铜铃在风中发出清越的响声。医馆门扉突然被撞开，一个浑身湿透的货郎踉跄而入，怀中抱着个裹在蓑衣里的少年。蓑衣滑落的瞬间，小荷倒吸一口冷气——少年面颊泛着病态的潮红，嘴唇却青紫如冻僵的李子，浑身抖如筛糠。

"晌午还活蹦乱跳地帮我卸货......"货郎声音发颤，"转眼就烧得说胡话，裹三层棉被还喊冷，这会子又撕扯衣裳说烫！"

陈远三指扣住少年腕脉，眉头微蹙。脉象如琴弦时紧时松，寸关尺三部竟呈现截然不同的脉势。掀开少年衣襟，胸胁处赫然可见暗红色斑块，触之灼手，腰腹却冰凉如石。

"往来寒热，胸胁苦满。"小荷递上温热的葛巾，"是少阳病？"

"不止。"陈远忽然执起少年手掌，指甲根部泛着诡异的青灰色，"你看这'少阳环'，邪气己入膜原。"

货郎突然想起什么，从腰间解下个竹筒："今早他在溪边喝了生水！"摇晃的竹筒里，几条孑孓在浑浊的水中游弋。

药房内蒸气氤氲，小柴胡汤的苦香中混着诡异的腥甜。陈远将柴胡投入陶罐时，忽然捏碎一枚青黛："加这个。"

"青黛入肝经，莫非是热入血分？"小荷看着药汁渐染靛蓝。

陈远以银匙搅动漩涡："少阳为枢，邪气在此胶着，如门轴生锈。"他突然将药罐悬在炭火上三寸，"这般文火慢煎，才能引药力透达膜原。"

喂药时异变陡生。少年喉头滚动两下，突然暴起，将药碗扫落在地。瓷片飞溅中，陈远瞥见他瞳孔收缩如针尖，嘴角溢出白沫——这是痉厥前兆！

"按住至阳穴！"陈远扯开少年衣带，露出脊柱第七棘突。小荷的银簪精准刺入穴位时，少年突然张口咬住陈远手腕，鲜血滴在靛蓝药汁里，绽开妖异的墨梅。

血珠坠入药碗的刹那，少年忽然松口，浑身痉挛如离水之鱼。陈远就着腕间鲜血在药碗中画了个太极，将残药灌入少年喉中："以血引药，破其戾气！"

三更时分，医馆后院的梧桐叶上凝满寒霜。少年躺在热炕上，上半身汗出如浆，下肢却覆着三层棉被。小荷用艾条炙烤他冰凉的涌泉穴，忽然轻呼："脉象变了！"

陈远抚过少年寸口，琴弦般的脉象己化作春溪潺潺："少阳枢机得转，阴阳始通。"他忽然掀开少年中衣，胸胁红斑竟褪成淡粉，如雪地落梅。

货郎扑通跪地，额头磕得青石板咚咚作响。陈远扶他时，袖中滑落半截染血的绷带，小荷这才发现他腕间伤口深可见骨。

月色浸透药柜的百子格，小荷为陈远包扎伤口的手微微发抖："为何非要冒险用血引药？"

"少阳如门轴，最忌蛮力。"陈远指尖抚过《伤寒论》泛黄的纸页，"当年祖父治疟疾，见樵夫饮虎血而愈，方知兽血能引药入肝经。"他忽然翻开某页残卷，露出朱砂勾勒的符咒，"这血符之术，本记载于《千金翼方》禁方卷......"

小荷的指尖顿在符咒边缘："您是说，那碗药里......"

"青黛清肝，柴胡透邪，人血为引。"陈远合上书卷，窗棂将月光切割成阴阳鱼形，"非常之法，当用非常之药。"

后院突然传来重物坠地声。两人冲出门去，见少年竟赤脚站在井边，正捧着葫芦瓢狂饮。月光下，他胸胁红斑尽褪，眼中清明如洗。

霜晨，货郎背着痊愈的少年辞行。小荷收拾药枕时，发现底下压着枚染血的太极符——正是那夜陈远画在药碗上的图案。

"怎么收着这个？"陈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小荷将符咒贴在心口："留着镇宅。"转身时却撞进他怀中，柴胡的苦香霎时盈满鼻腔。陈远的手虚扶在她腰间，腕间纱布渗出点点殷红。

"该换药了。"她低头解开染血的绷带，忽然将唇贴在狰狞的齿痕上。陈远浑身一震，药柜上的铜秤砣叮当作响。

"古籍载......唾液可愈创。"她的气息拂过他腕间跳动的血脉，"试试无妨。"

晨光穿透窗纸，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镀了层金边。檐角冰棱坠地碎裂的脆响中，陈远忽然反手扣住她的指尖："今夜教你画血符。"

冬至祭灶那日，少年送来筐染霜的柿子。陈远剖开果实，将柿蒂穿成风铃挂在药房门楣。

"少阳属木，柿蒂入药能降逆气。"他握着刻刀在柿蒂上雕下符文，"来年若遇呕逆不止者......"

"便取七枚柿蒂，配生姜三片。"小荷接话道，指尖拂过风铃上暗红的血符，"再加一味柴胡可好？"

北风掠过庭院，穿堂而过的气流让数百枚柿蒂齐齐震颤，奏出空灵的乐音。陈远忽然执起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这里的符，你可会解？"

药炉上的小柴胡汤腾起白雾，在寒风中幻化成阴阳双鱼的形状。小荷的耳坠扫过他颈侧，朱砂点在喉结："要解，需用九十九味相思子......"

雪落无声，碾药室的门扉在风中开合，将私语与药香都封存在这个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