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春燕就背起二十斤重的茶叶样品出了门。竹篓的麻绳深深勒进肩膀,压得她每走一步都要咬紧牙关。山路结了厚厚的冰,像铺了层透明的玻璃,鞋底的防滑钉在冰面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惊飞了栖息在茶树上的寒鸦。
这是她第三次前往青岚山。前两次都在半途被暴风雪逼退,可昨夜在仓库整理滞销茶叶时,她偶然发现父亲生前的笔记本里夹着张泛黄的便签,上面写着"青岚山 陆羽传人 周明远"。这个名字在茶业界如雷贯耳,传说他能让枯茶重生,化腐朽为神奇。
山风裹着冰碴子打在脸上,春燕把围巾又紧了紧。经过自家茶园时,她下意识地望了一眼——那些改良失败的茶树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枝条上挂着的冰棱像无数把锋利的刀。母亲昨天偷偷塞进行李的煮鸡蛋还揣在怀里,隔着棉袄都能感受到微微的余温。
越往高处走,冰层越厚。春燕拄着自制的登山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每一步。突然,脚下的冰面发出细微的 crag 声,她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就顺着斜坡滑了下去。竹篓在身后剧烈晃动,茶叶样品相互碰撞发出闷响,惊得她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刺骨的寒意从脚底蔓延开来。春燕摔进了那条熟悉的溪流,溪水早己冻成冰面,锋利的冰棱划破了她的裤腿,膝盖传来钻心的疼。她死死抱住竹篓,用身体护住里面的茶叶,任由后背在冰面上摩擦,首到撞上溪边的巨石才停下。
"嘶——"春燕倒抽一口冷气,挣扎着爬起来。棉袄和裤子全湿了,在寒风中很快结了层薄冰,沉甸甸地坠着她的身体。竹篓的带子断了一根,万幸的是里面的茶叶样品被防水布裹得严实,竟未受半点损伤。她摸了摸怀里的鸡蛋,发现己经冰凉,壳上还沾着自己的血迹。
继续往前走还是折返?春燕望着陡峭的山路,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冰面下的溪水在冰层中发出呜咽,让她想起村民们失望的眼神,想起母亲偷偷抹泪的样子。她弯腰捡起半截竹竿,重新系紧竹篓,朝着山顶的方向迈出颤抖的一步。
午后的阳光苍白无力,照在冰面上反射出刺目的光。春燕的睫毛上结了霜,视线有些模糊。她数着脚下的冰裂纹往前走,突然听见远处传来犬吠声——青岚山的牌坊出现在视野里,上面"茶魂"两个鎏金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当她终于敲响周家老宅的门时,夕阳正把天空染成血红色。开门的是个满脸皱纹的老仆,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目光落在她渗血的膝盖和结冰的裤腿上:"姑娘这是......"
"我想见周师傅,"春燕的声音沙哑,"带着我父亲的遗愿,还有......"她解下背上的竹篓,"我们茶园的茶叶。"
老仆犹豫了一下,侧身让她进了门。穿过种满古茶树的庭院时,春燕注意到每棵树上都挂着木牌,上面写着不同的年份和评语。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茶香,混合着炭火的暖意,让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周师傅在炒茶,不见客。"老仆把她领进偏厅,"你先换身干衣服,喝杯热茶。"说着递来一套粗布衣裳和冒着热气的茶碗。春燕捧着茶碗,看着琥珀色的茶汤在碗中荡漾,突然想起小时候,父亲也是这样在寒冬里给她端来热茶。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春燕慌忙起身,看见一位银发老者拄着拐杖走了进来,身上的粗布衫还带着炒茶的焦香。周明远的目光扫过她狼狈的模样,最后落在角落里的竹篓上:"听说你摔进冰溪,也要护着这些茶叶?"
春燕点点头,喉咙发紧:"这是我们茶园最后的希望,也是我父亲......"她的声音哽咽,从怀里掏出那本破旧的笔记本,"他临终前都在念叨改良茶叶的事。"
周明远接过笔记本,翻开泛黄的纸页。春燕注意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老花镜后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你父亲...是陈建国?"见她惊愕地点头,老人长叹一声,"当年我们一起研究茶叶改良,可惜......"
春燕的心跳陡然加快。周明远走到窗边,望着夕阳下的茶园:"跟我去炒茶室吧,让我看看这些茶叶的筋骨。"
当春燕背着空竹篓离开青岚山时,夜幕己经降临。山风依旧凛冽,可她的脚步却轻快了许多。怀里揣着周明远亲手写的改良配方,还有一句话在耳边回响:"好茶如人,经得住严寒,熬得过寂寞,才能绽放真味。"
路过那条结冰的溪流时,春燕停下了脚步。月光洒在冰面上,映出她疲惫却坚定的身影。她弯腰捧起一捧冰水,泼在脸上——刺骨的凉意让她清醒,也让她更加确信,这片浸着泪水与汗水的茶叶,终会迎来属于自己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