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裹着雪粒子在青岚山盘旋,春燕蜷缩在周家老宅的青石板阶上,膝盖几乎与冻透的地面冻成一体。竹篓里的茶叶样品早己见底,只剩几张被雪水洇湿的记录纸,在风里哗啦作响。这是她守候的第三夜,睫毛上的冰霜随着每一次眨眼簌簌掉落,在围巾上积成细小的冰碴。
第一天傍晚,老仆开门倒炉灰时瞥见了她。"周师傅不见客。"老人叹了口气,往她脚边放了个粗陶火盆,木炭噼啪燃烧的暖意只维持到午夜。春燕把冻僵的脚趾往鞋里缩了缩,望着门楣上"茶隐"二字的匾额,想起仓库里积压如山的茶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第二天正午,阳光短暂刺破云层。春燕趁着暖意展开父亲的笔记本,泛黄的纸页上"发酵时间"、"火候控制"等字迹被反复勾画。路过的小厮好奇探头,她慌忙用身体护住本子,却被对方瞥见扉页上"陈建国"的名字。当晚,屋檐垂下的冰棱突然断裂,砸在火盆里溅起火星,照亮她被冻得发紫的脸。
此刻己是第三天深夜,更鼓声响过三遍。春燕数着屋檐滴落的冰珠,每一滴都像敲打在心头的鼓点。口袋里母亲塞的红糖块早己融化,黏在布料上结成硬块。她想起出发前妹妹在电话里带着哭腔的劝阻,想起村民们举着合同的愤怒面孔,颤抖着扶着石阶站起来。
木门突然吱呀轻响。老仆端着热粥出现在门口,蒸汽模糊了春燕的视线:"姑娘,何苦呢?"话音未落,屋内传来苍老的咳嗽声:"让她进来吧。"春燕的心脏猛地一跳,冻僵的双腿却像灌了铅,膝盖发出咯吱的响声,每走一步都疼得眼前发黑。
堂屋的炭火烧得正旺,周明远戴着老花镜翻阅父亲的笔记本,银白的胡须随着呼吸轻轻颤动。"你父亲当年,"老人指了指笔记上的批注,"卡在了渥堆发酵的菌群配比。"他起身走到茶架前,取出个古朴的陶罐,"这是我师父传下的百年茶曲,你敢不敢一试?"
春燕的喉咙发紧。火光映着老人布满皱纹的脸,那些沟壑里仿佛藏着整片茶山的年轮。她想起摔进冰溪时死死护住茶叶的瞬间,想起母亲掌心的血痕,突然跪了下来:"请您教我!"额头触到冰凉的青砖,泪水无声地渗进砖缝。
接下来的六个时辰,春燕的世界只剩下跳动的火苗、翻飞的茶青和老人沙哑的讲解。周明远手把手调整炒茶的火候,铁锅里的茶叶在热浪中舒展,散发出与往日截然不同的香气。"记住,"老人用茶针挑起一缕茶梗,"好茶不是做出来的,是等出来的。"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春燕背着新制的茶叶样品跨上马背。周明远赠送的牛皮本沉甸甸地压在怀中,每一页都记满了改良要点:"霜降后采摘的茶青寒性最足"、"渥堆时需混入三成老叶"。马蹄踏碎薄冰,她用冻得发紫的手指紧紧攥着缰绳,呵出的白气在晨光中凝成雾凇。
返程的山路格外漫长。春燕伏在马背上记录笔记,钢笔尖划破冻硬的纸面,留下歪斜却坚定的字迹。路过熟悉的茶林时,她勒住缰绳——那些曾经被她视为失败象征的茶树,此刻在雪后初晴的阳光下,竟泛着隐隐的生机。风掠过枝桠,抖落的雪粒像撒落的月光,恍惚间,她仿佛听见父亲在说:"茶树断了枝还能抽新芽,人遇了坎儿更要往前看。"
暮色降临时,春燕终于望见自家的炊烟。母亲站在院门口张望,白发在风中凌乱如霜。她翻身下马,却因双腿麻木险些摔倒,怀里的笔记本却始终被护得严严实实。"丫头,"母亲冲上来抱住她,"手怎么凉成这样......"
春燕笑着举起笔记本,纸页间还夹着周明远送的半块茶曲:"妈,我找到让茶叶重生的法子了。"远处的茶园在夕阳下铺展成墨色的海,她知道,这场跨越寒冬的守候,终将换来春暖花开时的满山茶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