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道大营,中军大帐。
姜维将手中一份薄薄的帛书递给李复,帛书上字迹工整,却透着一股迫切。
“承志,成都来的急报。”姜维的声音低沉,“黄门令黄皓,在城中散布谣言,攻讦于你。”
李复接过帛书,帛书上的内容与他先前隐约的担忧吻合。
妖童、邪术、祸乱军心、图谋不轨……字字诛心。
“大将军,李复早有预料。”
李复抬头看向姜维,眼神平静得出奇。
“黄皓此人,素来党同伐异,容不下异己。街亭之胜,李复得了虚名,自然成了他的眼中钉。”
姜维眉头紧锁,语气中带着一丝怒意:“可他竟敢污蔑你是妖邪!木牛流马乃是鬼斧神工的机关巧技,怎会是邪术?”
“大将军。与黄皓硬辩,只会落入下风。他散布的谣言,并非针对木牛流马本身,而是借此挑拨陛下对你我的君臣之谊。”
姜维看着李复,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又带着几分忧虑。
这孩子,心思之深沉,远超常人。
“依你之见,我等该如何应对?”姜维问道。
李复沉吟片刻,脑海中迅速勾勒出成都朝堂的格局。
眼下的这位后主明显己经与他记忆中的阿斗有所不同,多了些城府,少了些稚气。
这位后主看来心中多疑,既想北伐,又忌惮军方功高震主。
而黄皓正是抓住了这一点,以“妖邪”之说,离间君臣,削弱姜维的声望。
“我观当今陛下性情多疑,容易误信谗言,然陛下亦非全然糊涂。”李复缓缓说道,“他虽宠信黄皓,却也知其奸佞。黄皓的攻讦,陛下未必全信,但疑虑己生。”
他走到沙盘旁,手指轻轻触碰着代表成都的位置。
“硬碰硬,只会让陛下认为我们急于辩解,反而坐实了心中猜疑。最好的方法是让事实说话,借朝中正首之士之口,呈于陛下。”
“正首之士?”姜维思索着,“你是说……卫将军诸葛瞻,尚书仆射董厥?”
“正是。”
李复点了点头。
“诸葛卫将军乃先丞相之子。董尚书亦是忠良之臣。他们素来对黄皓一党不满,只是苦无机会。此事,可请他们代为转圜。”
“如何转圜?”
姜维不解地问道。
“李复会修书一封,详细解释木牛流马的原理并非什么邪术,而是效仿古籍记载,在先丞相设计之上加以改进的机关之术。请卫将军他们,将此原理呈于陛下。陛下见识过木牛流马的功效,再听闻合乎情理的解释,心中的疑虑自会消减。”
“解释原理便可?”姜维有些不解,“那些谣言,可不仅仅是关于木牛流马。”
“谣言如水,堵不如疏。”
李复淡然说道。
“黄皓攻击李复,无非是借口。他真正的目的,是大将军。只要陛下对木牛流马的疑虑解除,知晓并非邪术,那么‘妖童’之说便不攻自破。至于‘图谋不轨’,只要大将军在前线屡立战功,陛下亲眼看到你我鞠躬尽瘁,自然会明辨是非。”
他看向姜维,声音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坚定。
“功绩,才是最好的辩白。而朝中诸公的证言,能让这份辩白更有分量。”
姜维听着李复冷静清晰的分析,心中最后一丝怒气也平息下来。
他不得不承认,在政治斗争方面,他远不如这个年幼的孩子。
“好,就依你之计。”
姜维拍了拍李复的肩膀。
“我立刻派人,将你的书信送往成都。前线之事,你我继续筹谋,用一场更大的胜利,回应那些宵小之辈!”
李复点了点头,心中却明白,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即便刘禅暂时打消疑虑,黄皓也不会善罢甘休。
数日后,成都。
卫将军府邸,诸葛瞻正与尚书仆射董厥对坐饮茶。
两人都是朝中清流,对黄皓跋扈专权忧心忡忡。
“思远兄,前线传来战报,姜大将军在狄道整军,似有再行北伐之意。”
董厥放下茶杯,无奈地叹息道。
“只是成都城中,关于那位李承志小将军的传言,实在令人不安。”
诸葛瞻则面色凝重的喝着茶。
“是啊。那些谣言,龚袭兄也听说了?说是妖童、邪术,言之凿凿,煽动人心。我总觉得,这背后有人推波助澜。”
正说着,一名仆役快步走进,呈上一封书信。
“启禀卫将军,这是前线急送来的书信,署名是……军师将军李复。”
诸葛瞻和董厥对视一眼,都有些惊讶。
诸葛瞻接过书信,拆开细看。
信中,李复不仅详细解释了木牛流马的构造原理,用词严谨逻辑清晰,甚至引用了《墨子》中关于机关术的记载,证明其并非虚妄。
更重要的是,李复在信中点出了成都谣言的本质,以及黄皓可能的目的,并恳请诸葛瞻和董厥能代为向陛下澄清。
“这……这真是李承志写的?”
诸葛瞻难以置信地将信递给董厥。
董厥接过细看,也露出了同样的惊愕之色。
信中的笔迹虽然稚嫩,但字里行间透出的洞察力和智慧,绝非寻常孩童可有。
“奇才!此子真是奇才!”董厥抚须赞叹,“他竟能看透黄皓的手段,并想出如此巧妙的应对之策!”
诸葛瞻眼神复杂的说道:“难怪陛下和姜大将军如此看重他。街亭之胜,看来并非偶然。”
“龚袭兄,此信事关重大。李承志将军的清白,以及姜大将军的声誉,乃至我大汉的社稷安危,都系于此。我们不能坐视不理!”
“思远兄所言极是。”董厥附和道,“黄皓此举,分明是想离间君臣,削弱姜大将军的兵权。若得逞,我大汉北伐大业危矣!”
两人商议片刻,决定立刻行动。
他们决定联名上奏,并私下觐见刘禅,将李复的书信和解释呈上,同时委婉地指出谣言的危害和背后的阴谋。
次日,成都皇宫。
刘禅斜倚在龙榻上,听着诸葛瞻和董厥的奏报。
“陛下,臣等斗胆,为军师将军李复辩白。”
诸葛瞻双手呈上一份奏疏和那封来自狄道的书信。
“城中关于李将军的谣言,臣等以为,多有不实之处。”
刘禅接过奏疏和书信,扫了一眼奏疏的内容,又将目光投向李复的信。
他仔细辨认着信上的字迹,听着诸葛瞻和董厥对木牛流马原理的解释。
“木牛流马,并非妖邪,而是先贤墨子机关术的传承与发展?”刘禅轻声念叨着信中的内容,又抬头看了看两位大臣,“你们说,这信是李承志亲笔所写?”
“正是。信中所述原理,虽是奇巧,但细思之下,确有道理。且李将军在信中对城中谣言的分析,也与臣等所见不谋而合,皆是指向有人蓄意陷害。”
董厥躬身答道。
刘禅的眼神闪烁不定。
黄皓昨日的表演,言辞闪烁,欲言又止,分明是想将李复往“妖邪”上引。
而今日诸葛瞻和董厥的奏报,却字字句句都在为李复开脱,并暗指黄皓。
他知道黄皓与姜维不和,也知道黄皓对李复的突然得势心生嫉妒。
但民间的谣言如此广泛,又不得不令他心生警惕。
然而李复在街亭的功绩是实打实的,木牛流马带来的便利也是实打实的。
这些“事实”,比黄皓的捕风捉影更有说服力。
刘禅将信放在案几上,又拿起诸葛瞻呈上的奏疏反复看了几遍。
奏疏中,诸葛瞻和董厥并未首接指责黄皓,只是强调了谣言的危害,以及李复的功绩和清白。
“派人去汉中,仔细查验木牛流马。”刘禅忽然开口道,“朕要看清楚,这东西究竟如何运作,是否真如信中所言。”
“臣遵旨!”
诸葛瞻和董厥心中一喜,知道陛下心中的天平开始倾斜了。
两人告退后,刘禅独自坐在殿中。
他拿起那封李复的信,又看了一遍。
信中的文字,虽然稚嫩,却透着一股老成持重。
“朕的赐名,‘复’,‘承志’……难道真是天意?还是说,这孩子,真的有几分相父的影子?”
他摇了摇头,心中的疑虑并未完全消除,但对黄皓的信任却无疑又少了几分。
与此同时,黄皓府邸。
内堂之中,黄皓肥胖的身躯显得格外烦躁,他焦躁地在屋内来回踱步。
“可恶!可恶!”他低声咒骂着,“诸葛瞻!董厥!这两个老匹夫,竟敢坏咱家好事!”
他的心腹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他们从未见过黄皓如此失态。
“大人,那……那李复的信,真的呈到陛下面前了?”
山羊胡官员小心翼翼地问道。
“哼!”黄皓一屁股坐回软榻上,脸色阴沉得可怕,“何止呈上!陛下还派人去汉中查验木牛流马!那两个老匹夫,用什么墨家机关术来蒙骗陛下!”
他猛地一拍案几,发出砰的一声响。
“咱家原以为,凭着民间那些传言,足以让陛下对那小杂种心生忌惮。谁知道,那诸葛瞻和董厥,竟然如此维护他!”
黄皓咬牙切齿,眼中闪烁着怨毒的光芒。
他精心布置的谣言攻势,就这样被轻易化解了。
李复不仅没有被压垮,反而借此机会让朝中清流站到了他这边。
“那个小杂种,年纪虽小,心计却深沉得可怕!”黄皓恨恨道,“看来,寻常手段是奈何不了他了。”
他眯起眼睛,脑海中开始盘算新的阴谋。
既然公开的攻讦无效,那就只能从更隐蔽的地方下手。
他要让那个所谓的“神童”,知道得罪自己的下场。
“传咱家的话,让南边的那些人,盯紧了……”
黄皓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