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道,汉军大营。
中军大帐内,姜维正对着沙盘凝神思索。
李狗蛋站在姜维身旁,安静地看着沙盘,稚嫩的脸庞上神情平静。
忽然帐外传来亲兵急促的脚步声。
“启禀大将军,成都来人了,是来传陛下圣旨的。”
亲兵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
姜维眉锋一挑,放下手中的推演棋子。
“快请!”
他声音沉稳,目光转向帐门。
李狗蛋的心,却没来由地猛跳了一下,他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片刻后,一名身着宫中宦官服饰的使者,他双手捧着一卷明黄色的圣旨,在两名持戟甲士的护卫下,快步走进大帐。
使者目光扫过姜维,又在李狗蛋瘦小的身影上停留了一瞬。
“圣旨到——大将军姜维听旨。”
尖细的嗓音划破帐内的沉静,带着一丝刻意的拉长。
姜维整了整衣冠,肃容上前。
“臣姜维,恭迎圣旨。”
李狗蛋也跟着躬身。
使者展开圣旨,那明黄色的绸缎在昏暗的帐中,仿佛一团燃烧的火焰,耀眼得刺目。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使者的声音抑扬顿挫,带着久习宫廷的腔调。
“大将军姜维,忠勇国事,街亭设伏,大破魏寇,斩获颇丰,扬我国威,朕心甚慰。特加封大将军姜维领凉州刺史,赏金千两,锦缎百匹……”
一连串的封赏下来,帐内侍立的亲兵们脸上都露出了与有荣焉的喜色。
姜维神色平静,只是微微颔首。
“臣,谢陛下隆恩。”
使者顿了顿,目光再次若有若无地瞟向李狗蛋,嘴角噙着一丝莫测的笑意。
“随军记室李狗蛋,此子虽年幼,然心思敏捷,献策有功,襄助大将军克敌,朕亦嘉之。”
李狗蛋的背脊,微微一僵。
他能感觉到姜维投来的目光,带着暖意。
“朕闻其名粗鄙,不合雅士。今特赐名‘复’,寓意兴复汉室;赐表字‘承志’,望其继承先丞相匡扶社稷之遗志。”
“复…承志…”
这两个字,像两枚烧红的烙铁,烫在李狗蛋的心上,激起一阵细密的刺痛。
他几乎能感觉到帐篷顶端那唯一透进来的光柱,此刻都聚焦在他身上,带着千钧的重量。
先丞相…诸葛孔明…他的遗志。
就这样被皇帝堂而皇之地,与这个十岁的孩童联系在了一起。
是荣耀,更是枷锁,将他与那个星落五丈原的夜晚,再度紧密相连。
使者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一丝戏剧性的强调。
“擢李复为军师将军,位同偏将,随侍大将军军前参赞军机,望尔多立功勋,勿负朕望。钦此——”
“军师将军。”
这西个字,比“复”和“承志”更让李狗蛋感到意外。
他一个小小的记室,没有任何家世背景,竟一步登天成了有品阶的将军。
这不合常理的擢升,背后藏着什么?
刘禅的真实意图,是单纯的赏识,还是另有深意?
他想起成都城内的派系之争,想起黄皓那张肥腻的脸,笑里藏刀。
这“军师将军”的头衔,会不会是黄皓顺水推舟,将他架在火上烤的新手段?
姜维看向李狗蛋,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欣慰与鼓励。
“承志,还不快谢恩?”
他的声音带着暖意。
李狗蛋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翻腾的思绪。
他上前一步,瘦小的身躯跪倒在地,声音尽量平稳。
“臣,李狗......李复!叩谢陛下圣恩。”
使者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将圣旨合拢,小心翼翼地卷好递给姜维。
“姜大将军,陛下对您和这位李将军,可是寄予厚望啊。”
他特意在“李将军”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笑容意味深长。
姜维接过圣旨,沉声道:“维与承志,定不负陛下所托,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使者又寒暄了几句,说了些“圣上挂念前线将士”的场面话,便以“复命要紧”为由,匆匆告辞。
帐内恢复了安静。
李复缓缓站起身,手指不自觉地蜷缩,指尖有些发凉。
“军师将军…李复...承志…”
姜维走到他身边,宽厚的手掌拍了拍他瘦弱的肩膀,手掌温热而有力,驱散了些许寒意。
“承志,恭喜你。陛下圣明,知人善任。你能得此殊荣,是你应得的。”
李狗蛋抬头看着姜维,姜维的眼中是纯粹的喜悦和信任,不含一丝杂质。
他心中那丝因猜忌而生的寒意,稍稍退去几分。
“大将军,”他开口,声音还有些沙哑,“陛下此番厚赏,李复……愧不敢当。”
“有何不敢当?”姜维朗声笑道,声音洪亮,“街亭之胜,若无你的奇谋,焉能如此顺利?‘承志’二字,更是陛下对你的期许。先丞相若九泉有知,定会为你高兴。”
提及先丞相,李狗蛋的心又是一沉。
他,诸葛亮,真的能以李复的身份,继承自己曾经的志向吗?
这条路,比他想象的还要布满荆棘,每一步都可能踏入泥沼。
“大将军,成都那边…”
李狗蛋欲言又止。
他想问黄皓,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有些事,不必说破,姜维心中自有计较。
姜维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他何尝不明白李狗蛋的顾虑。
“承志,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姜维目光深远,望向帐外。
“朝堂之事,非你我前线武人所能左右。你我只需做好分内之事,北伐中原,兴复汉室。只要我等不断取得胜利,那些宵小之辈的谗言,便不攻自破。”
李狗蛋默然。
姜维的话,充满了军人的豪情与理想,如烈火般炙热。
可他深知人心的复杂与权谋的险恶,远非沙场胜负那么简单。
“承志,”姜维又道,“如今你己是军师将军,当有自己的仪仗属官。我稍后便会安排。”
李狗蛋拱手道:“多谢大将军。”
他心中却在想,这“军师将军”的空名头,在黄皓眼中恐怕又多了一条可以攻讦的罪状。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他这棵“幼苗”,尚未长成参天大树,便己招来了狂风。
他感到一丝凉意,从脊背蔓延开来,浸入西肢百骸。
成都的风,终究还是吹到狄道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