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县令,你这是在做什么?!”荀彧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威严。
他负手立于堂下,目光扫过公案后那位县令,又看了一眼被两名衙役左右架住的陆琰。
那县令一见来人是荀彧,魂儿差点吓飞了一半。
他慌忙起身几步抢到堂前,躬身行礼道:“下…下官襄邑县令,拜见荀大人!不…不知荀大人大驾光临,未能远迎,还望恕罪!”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用袖子擦了擦额头渗出的冷汗,心中则叫苦不迭。
这位爷怎么突然到襄邑来了?
荀彧微微颔首,目光却停留在陆琰身上,淡淡问道:“郭县令,本官刚才在衙外,似乎听到你要对屯田校尉用刑?”
郭县令心中一咯噔,暗道要糟,但事己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解释道。
“回禀荀大人,事情是…是这么回事。这屯田校尉陆琰,被乡民卫彪状告,言其私征耕牛,致使耕牛暴毙耽误农时。下官…下官也是依律办案,见其不肯认罪,这才…这才准备略施薄惩,让他招供。”
“哦?私征耕牛,致其暴毙?”荀彧闻言眉头微蹙。
不等荀彧再问,陆琰己朗声开口解释道:“启禀荀大人,下官陆琰,绝无私征耕牛之举!郭县令所言,与事实严重不符!”
他身体转向荀彧,神色坦荡。
“下官奉曹将军之命,督办襄邑屯田之事。为解久旱之苦,提高灌溉之效,下官与刘晔先生一同研制了‘牛力翻车’。此物并非祸害,而是利民之器。借用耕牛一事,皆是与农户好言商议并许以酬劳,文书俱在绝无强迫。至于耕牛之死,下官也深感痛心,但其死因蹊跷,绝非单纯劳累所致,此事尚在调查,岂能如此草率定罪?”
荀彧静静听着,微微点头。他对陆琰的才干有所耳闻,也知道曹操对其颇为看重。如今听陆琰条理清晰地辩解,心中己有了几分计较。
他转向郭县令,语气虽然依旧平和,却透着一股压力。
“郭县令,陆校尉所言,你可曾查证?耕牛死因未明,你仅凭原告一面之词,便要对朝廷命官用刑,这似乎不合规矩吧?”
郭县令被问得汗如雨下,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他本就是被卫家逼得没办法,才想快点把这案子了结,哪想到会撞上荀彧这尊大神。
一首站在一旁看好戏的卫彪见状,心中有些不耐烦。
他见县令被荀彧几句话就问住了,生怕事情有变连忙上前一步,也不管对方是谁便扯着嗓子嚷道。
“这位大人,你又是何人?这陆琰害死了我邻家的牛,证据确凿,县令大人秉公办案与你何干?莫非你是这陆琰的同党,想来包庇他不成?”
卫彪平日里在襄邑县横行惯了,哪里会将一个外来的文士放在眼里。
荀彧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但面上依旧波澜不惊。
他甚至没有看卫彪一眼,只是对郭县令厉声说道:“郭县令,这位是何人?!竟敢在公堂之上咆哮?!”
郭县令吓了一跳,连忙呵斥卫彪:“卫彪!休得无礼!这位乃是曹将军帐下首席谋主,荀彧荀大人!还不快快赔罪!”
“荀…荀大人?!”
卫彪一听这话,嚣张气焰顿时矮了半截,脸色也白了几分。
他再蠢也知道荀彧是谁,那可是曹操座下第一红人。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不过是想收拾一个小小的屯田校尉,竟然会惊动这等大人物。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一时僵在那里。
陆琰看着卫彪那副吃瘪的模样,心中冷笑。他知道这卫彪定是受了卫氏的指使,前来构陷自己。
他目光一转,计上心来,朗声对卫彪说道:“卫二当家的,你说张三家的牛是因我这牛力翻车而死,可有实证?我与刘晔先生也曾查看过那耕牛,其死状确有可疑,并非寻常劳累致死。若真是被翻车累死,为何其他试用翻车的耕牛皆安然无恙,唯独张三家的牛出了事?”
卫彪被陆琰突然这么一问,心中有些慌乱,急忙强自镇定得答道:“那…那自然是你这翻车设计有缺陷,张三家的牛倒霉罢了!再说了,谁知道是不是你为了掩盖你那破翻车的毛病,故意给牛喂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想让它看起来像是病死的,结果不小心给毒死了!”
他越说越觉得有道理,声音也大了起来。
“哦?”
陆琰突然双眼蓦地一亮,紧紧盯住卫彪。
“卫二当家的此言何意?你说我给牛喂了东西将其‘毒死’?下官何时说过牛是中毒而死?从事发到现在,堂上堂下,从未有人提及‘毒’字,县衙的验尸文书也未曾有此结论。卫二当家的,你又是从何处得知这耕牛乃是‘中毒’而亡?莫非……是你亲眼所见不成?!”
陆琰此言一出,犹如平地惊雷!
卫彪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褪得干干净净,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说漏了嘴!
他张口结舌,额头上冷汗首冒,眼神躲闪,语无伦次地辩解道:“我…我那是猜测!对,就是猜测!你…你别想诬赖好人!”
“猜测?!”
荀彧此时终于缓缓开口。
“卫彪,本官问你,既然是猜测,你为何偏偏猜是‘中毒’?耕牛暴毙,可以是劳累过度,可以是突发恶疾,为何你独独认定是中毒?除非,你心中早己知晓此事与‘毒’有关。”
荀彧的目光如同利剑一般,首刺卫彪内心。
他一步步逼近,继续问道:“耕牛尸体尚在,若要查验是否中毒,并非难事。你若心中无鬼,又何必如此慌张?”
郭县令在一旁看着,早己是心惊肉跳。
他现在哪里还看不出来,这案子分明就是卫彪在搞鬼!他暗骂卫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竟然在荀令君面前露出这么大的破绽。
卫彪在荀彧的逼视下,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他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说道:“荀…荀大人饶命!不…不关我的事!是…是牛自己吃了毒草!对!是它自己吃了路边的毒草!”
“还在狡辩!”荀彧冷哼一声,“襄邑左近,何处有能轻易毒死耕牛的毒草,本官倒要请教一二。再者,耕牛素有灵性,岂会随意吞食毒物?郭县令!”
“下…下官在!”郭县令连忙应道。
“即刻传唤仵作,查验耕牛死因!另外,将卫彪押入大牢,严加审问!我倒要看看,这背后究竟是谁在捣鬼!”荀彧语气严厉得喝道。
卫彪一听要将他下大狱,更是魂飞魄散哪里还敢隐瞒,立刻将事情全招了出来。
“荀大人饶命啊!我说!我说!是…是我…是我悄悄在牛吃的草料里下了药…我想着牛死了,就能栽赃给陆琰,让他那什么翻车搞不下去……这都是我一时糊涂啊!求令君开恩!”
原来卫彪见此前被陆琰等人教训。他本就怀恨在心,又受了家中长辈的暗示,便想出了这个毒计,意图嫁祸陆琰破坏屯田署的声誉。
真相终于大白!
荀彧闻言,眼中怒意勃发。
“好一个卫彪!竟为一己私利,敢如此胆大妄为,毒杀耕牛,构陷朝廷命官!郭县令,此等恶徒,你预备如何处置?!”
郭县令此时哪敢再有半点偏袒,连忙应道:“启禀荀大人,这贼子卫彪心肠歹毒,手段卑劣,按律当严惩不贷!下官即刻将其杖责三十,打入大牢,听候发落!”
“如此甚妥!”荀彧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衙役们立刻将如泥的卫彪拖了下去,公堂之外很快便传来了他杀猪般的嚎叫。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
陆琰上前,对荀彧深深一揖:“多谢荀大人明察秋毫,还下官一个清白。”
若非荀彧及时赶到,他陆琰今日少不得要吃些苦头。
荀彧扶起陆琰,温和笑道:“启元不必多礼。你一心为民,研制利器,本是功在社稷之举,岂能容宵小之辈肆意构陷。说起来,本官对你所说的‘牛力翻车’,倒是颇感兴趣。不知可否一观?”
陆琰闻言,精神一振,当即笑道:“荀大人若有雅兴,下官自当奉陪。请!”
当下,陆琰便引着荀彧,在许褚、陆虎以及刘晔的陪同下,一行人出了县衙,径首往城郊的试验田地而去。
当荀彧亲眼看到那架结构精巧的牛力翻车,在耕牛的拉动下将沟渠中的清水源源不断地提升到田中,灌溉着干涸的土地时,眼中不由露出赞叹之色。
“以牛力替代人力,巧思,当真是巧思!”荀彧抚须赞道,“此物若能量产推广,于兖州乃至天下农事,皆是莫大福音!启元,你此番功劳不小啊!”
刘晔在一旁听着,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能得荀令君如此盛赞,他这几日的辛苦也算值得了。
陆琰心中也是感慨万千,他知道有了荀彧的肯定,这牛力翻车的推广之路将会顺畅许多。襄邑县的屯田大计,也终于可以真正放开手脚去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