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
李世民正跟长孙无忌、房玄龄,坐在一张铺着明黄色锦垫的木榻上讨论着国事。
就在这时,之前派去传旨的内侍低着头来到门口:“陛下。”
李世民转过身,冲内侍点点头。
内侍走了进来,神色有些不安的说道:“启禀陛下,那赵家二郎…抗旨不遵,他让奴婢转告陛下,说是,说是不需要陛下的赏赐,因为他…己经收过诊金。”
李世民此前和长孙无忌房玄龄聊天时,脸上残留的笑容顿时凝固。
他从榻上起身,踩上靴子,脸沉似水的来回踱步。
长孙无忌房玄龄两人当即跟着起身。
李世民停下脚步,眯眼问内侍:“那块匾呢?”
内侍小声道:“赵二郎他…不愿意接匾。”
李世民脸色瞬即一沉。
长孙无忌想了想,正要开口,内侍又道:“不过太子殿下和越王殿下也在赵家,太子殿下为赵二郎说了话,说赵二郎是自认为医治皇后理所应当,愧受圣恩,希望陛下收回成命…”
李世民闭着眼听着,脸上怒气隐隐。
不管李承乾怎么为赵仙罴说话,怎么维护皇家体面,都改变不了赵仙罴抗旨的事实!
他猛地睁开双眼,手指延福坊方向:“来人!去给朕把赵家二郎抓起来,朕——”
长孙无忌连忙将李世民拦住:“陛下,您又何必跟一个孩子计较?”
长孙无忌己经把赵家最近发生的事情了解的一清二楚。
在他看来,这就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因为自己父亲被杀,在跟皇帝置气。
李世民脸色阴沉看着长孙无忌道:“无忌,他小小年纪胆敢抗旨不遵,你以为朕没有给过他机会吗?”
长孙无忌给了那名内侍一个眼神,让内侍先出去。
内侍走后,长孙无忌对李世民说道:“陛下,您是圣明之君,怎么能因为一个孩子跟您作对而大动肝火?
况且赵蕴古一事刚发生不久,他的儿子对您有所怨言岂不是人之常情?”
李世民大怒:“照你所说,全天下人都可以对朕不满?都可以抗旨不遵?”
“不不不!”
“臣不是这个意思,臣的意思是特殊情况特殊对待,陛下可知一个月前,在赵蕴古未被斩首之前,那赵家二郎正好生了一场大病,可以说是在鬼门关走了一趟。
他好不容易活下来,醒过来,结果听到自己父亲被杀,你说他一个十五岁的人能不崩溃吗?
臣甚至可以说,他现在连死都不怕,因为本就死过一遭,何况他刚刚救了皇后,陛下您在这个时候因为他拒绝接受恩赏,就降罪于他,百姓会怎么想?”
李世民稍微冷静了一点,但心头怒火还是没有消除,声音低沉的吐出几个字:“他抗旨…”
长孙无忌摇了摇头道:“抗旨他可不是头例。”
说着长孙无忌开始细数:
“贞观初年,关中地区闹灾荒,您要征发徭役修缮宫殿,魏征抗旨不遵,最后劝您收回成命。”
“贞观三年,镇守北疆一名将军因为战败被判死刑,您怒火攻心,二话不说首接要将人处斩,结果王圭抗旨不遵,认为应该按司法程序复核,确认量刑无误,才能执行。”
李世民眼睛微眯,长孙无忌这是在点他,当初没能按正常程序给赵蕴古定罪,首接将赵蕴古斩首,本就是一桩过失。
长孙无忌继续道:“然后是贞观西年,您要修缮洛阳宫,又是张元素上书抗旨,力劝您放弃了这个决定。
因为这件事,您还赏赐了张玄素很多东西。”
“是,这些人表面看起来抗旨不遵,违背了你的意愿,同时有损皇家威严。
可实际上呢,在百姓看来,您和历史上其他君王不同,您是一个有血有肉,十分开明的君王。
将来这些记载于史书,传于后世,后世之人只会觉得您是一个千古不遇的明君!”
在长孙无忌一番吹捧下,李世民渐渐平静了下来。
他本就没有打算真的处置赵仙罴,只是做做样子。
李世民微沉着脸道:“这是他自己放弃了朕给他,以及给赵家的最后一次机会。”
长孙无忌连忙附和:“所以是他自己把路走窄了,这怨不得陛下。
百姓知道这件事,只会觉得这是赵家二郎的不是,是赵家二郎不明事理不知好歹,连累整个赵家错失这大好的翻身机会。
而陛下您,对于子民,对于他一个少年,仁至义尽。”
李世民心里的气彻底消了,重新坐回软榻上,用小刀戳起盘子里一块羊肉,放进嘴里嚼了嚼,嘴上浓密的胡须随着咀嚼的动作而颤动。
最终,赵仙罴抗旨这件事,被几人定性为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因为自己父亲被杀,故意和皇帝置气的小事。
在李世民眼里,赵仙罴只是个没有任何威胁的孩子。
可即便如此,正如李世民所说,他不会再给赵家任何翻身的机会,也不会再给赵仙罴机会。
无论科举、地方宾贡、又或者是因功行赏,种种仕途,赵仙罴己经在他心里永久除名。
见李世民重新坐回了榻上,长孙无忌房玄龄两人也回到了原先的位置坐下。
三人继续聊起之前没有讲完的话题。
……
立政殿。
长孙皇后从一名派去打探消息的亲信口中,得知今天早上在赵家门前发生的事情后,心里叹了口气。
知子莫若母,李承乾果然像她意料中一样,迫不及待的去找了赵仙罴。
不过赵仙罴的回应她没有料到。
不仅拒绝了她两个儿子的邀请,还抗旨拒绝了皇帝的御赐牌匾。
“还是太年轻了,不知道这样的机会多么难得,这次拒绝,你想要再在皇帝心里留下好印象,你赵家想要翻身,就难了。”
长孙皇后对赵仙罴了解不多,从她的角度,下意识觉得赵仙罴太感情用事,完全不计后果。
哪怕她认为自己丈夫在处理赵蕴古这件事上,的确存在过失,但赵仙罴作为百姓,怎么能记恨一个皇帝呢。
不过救命之恩还是要报的,长孙皇后决定先观察,如果赵仙罴的行为惹怒了她的丈夫,她会适时的帮赵家一把。
……
平康坊,越王府。
李泰眼里带着淡淡笑意回到府里。
虽然赵仙罴拒绝他的邀请,他也目睹了赵仙罴当众抗旨,但他一冷静下来,就觉得赵仙罴抗不抗旨跟他其实没有多大关系。
如果他父亲都放过了赵仙罴,他又何必去计较?
相反,赵仙罴这样的举止,对他李家似乎心存怨恨,让他觉得李承乾去请赵仙罴治病,绝对不会那么容易成功,这正合他意。
所以李泰没有生气的一回来,就把大殿里早就备好的美酒佳肴全部掀翻。
他马上派人去把高无忧请了过来,两人一边喝酒吃肉,一边聊起了刚才在赵家发生的事。
高无忧听完,表情平淡。
即便长安城里现在正将赵仙罴的事传的沸沸扬扬。
但在他眼里,赵仙罴这样的小角色,根本上不了台面。
一个仗着有点医术救了皇后,就不知天高地厚的贱民罢了。
喝了几杯酒后,高无忧对李泰说道:“青雀,你又何必大费周章的去阻止赵仙罴为太子治病?”
正吃着肉的李泰转过头看着高无忧。
高无忧道:“你觉得赵仙罴和孙思邈,谁医术更高?”
李泰毫不犹豫答道:“当然是孙思邈。”
“那孙思邈都治不好太子的腿疾,赵仙罴又怎么可能治得好?”
“可是赵仙罴他治好了本王的母后。”
李泰很谨慎。
他现在还不知道赵仙罴只是救醒了他的母亲,缓解了一下病情,并不是完全治好。
高无忧看着李泰问道:“那如果孙思邈人在长安,难道就治不好皇后?想必过程会更简单。”
李泰语塞。
他表情僵硬的笑了笑:“还是谨慎一点好,不管怎么样,本王绝不能让太子看到一丝一毫的希望。”
高无忧看着李泰眼睛里的狠辣,举起酒杯淡淡饮尽。
……
东宫。
李承乾自从回来后,就一个人坐在摆满宴桌的大殿主座上,闭着眼睛,一句话也不说。
空气里弥漫的低气压,让东宫所有下人噤若寒蝉,不敢靠近大殿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