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待着，看好娘。”他的声音很轻，是第一次用这种近似耳语的叮嘱，“等二哥回来。” 他不敢多说，怕内心的沉重压垮这年幼的孩子。

小草用力地点了点头，眼泪流得更凶了，小手死死揪住身上那件破夹袄的衣襟。

林默站起身，不再迟疑，拉开门大步走了出去，反手轻轻带上了那扇腐朽的门板，将一屋子的惊恐、绝望和对自己的担忧，暂时隔绝在身后。

寒风扑面，吹得他单薄的旧衣紧贴在身上，如同浸在冰水里。初春的早晨，露重风寒，但他却感觉不到太多冷意，身体里那股因惊怒和决绝而升起的微末热气，暂时对抗着外界的严寒。他沿着屋后熟悉的泥泞小路，避开可能有人迹的村道，低着头，加快脚步，朝着北面云雾缭绕、层峦叠嶂的深山走去。

枣林镇迅速被抛在身后。山路的崎岖和不断升高的坡度，像一层层无形的壁垒，将山下那个充斥着血腥和不公的世界阻隔在下方。耳边只剩下粗重的喘息（他自己的）、山风掠过干枯树梢的呜咽，以及自己愈发剧烈的心跳。

体力在迅速消耗。一夜饥饿，一碗几乎没有实质内容的糊糊带来的能量早己挥霍一空。双腿如同灌了铅，每一次抬腿都沉重无比。薄薄草鞋底踩在山石和枯枝上，很快传来硌痛感。他解开破烂棉袄的前襟，让凛冽的山风灌进去，企图吹散因体力不支和内心激荡带来的燥热。他必须尽快找到那个北山坳的老林子，那个可以遥遥望见官道的隐秘高点。

路，越走越深。树影越发浓密，遮蔽了阳光，山坳间弥漫着终年不散的阴冷湿气，夹杂着腐烂草木的气息。西周异常寂静，连鸟叫声都稀少得可怜。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感，混杂着对土地庙那些汉子下场的猜测（血书…打斗…锁链…押送…杀头…这些词在脑海里翻滚），像沉甸甸的铅块，坠得他心脏生疼。

就在疲惫感几乎要压垮他的意志，让他不得不停下来靠在一棵粗壮老松树干上大口喘息时。

嗡——

一阵极其轻微、几乎难以捕捉的震颤，骤然传遍他的身体！

像是沉睡的枯木被一道细微的电流击中！又像是某种遥远的、沉重的钟鼓，在耳膜深处只震动了一下便消失无踪！

林默猛地睁大了眼睛！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那感觉一闪而逝，快得像是幻觉，但绝对不是疲劳或饥饿能解释的！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后背离开粗糙的树干，全身进入一种奇异的戒备状态，目光锐利如鹰隼般扫视着周围幽暗、压抑的树林深处。松针上凝结的冰冷水珠滴落在他脖颈，激得他一个哆嗦。

风声？虫鸣？还是大型野兽走动带起的树根松动？

什么都没有。

视野里，只有盘根错节的藤蔓、布满青苔的嶙峋怪石、和深不见底的寂静。仿佛刚才那一下震颤，只是这片山林冰冷骨髓里的一次不经意的抽搐。

然而！

然而林默的目光，在近乎本能的警觉驱使下，最终停在了前方不远处的景象上！

那片景象平平无奇：山坳底部凹陷下去的一小片沼泽地。常年累月的积水混合着腐败的枯叶，形成粘稠的黑泥潭，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气味。几根枯死的朽木，大半截陷在泥里，如同挣扎的手臂伸向天空。泥潭边缘，散落着一些灰白色、形状不规则的小石头。

吸引林默目光的，是距离泥潭边缘稍远的、靠着一面近乎垂首的小型风化岩壁下方的一小堆碎石。那片区域颜色有些异样。周围茂密的植被似乎在那岩壁下奇怪地退缩了，出大片光秃的、被某种力量冲击得向外翻起的褐色泥土，泥土里混杂着棱角锋利的碎石块。

最让他瞳孔骤缩的是——那堆碎石上方的空气，似乎氤氲着一丝极其微弱的、淡得几乎看不见的暖红色光芒？不，与其说是光芒，不如说是一种视觉上的残留异感！像是盯着强光后闭上眼残留的光斑，微弱而失真，却又真实地扭曲着那一片空气。在这阴冷潮湿的山坳里，显得格格不入！

昨夜！西北方！那颗转瞬即逝、像火星烫破夜幕的坠星红光！

那个几乎被后来的惊惶和对家庭存亡的担忧挤到脑后的模糊片段，如同暗夜里骤燃的鬼火，瞬间点亮！是他看花眼了？是幻觉？不！这泥泞中的异样冲击痕迹，空气中残留的扭曲感…这就是昨夜那颗坠星的落脚点！

一种奇异的鼓动，猛烈地在林默的心口跳动起来！不是惊喜，不是贪婪，而是一种被冰冷现实挤压到极限后，骤然窥见一丝绝境裂隙的复杂情绪！震惊？疑惑？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强行压下的悸动！它可能是什么？是天降陨铁？是传说中能换米粮的宝贝矿石？还是…更危险、更禁忌的东西？不管是福是祸，在这个连草根树皮都快要被挖尽的绝境里，任何一丝改变命运的可能，都值得他用命去搏一搏！他不能让那点微光，像赵秀才的血书一样沉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