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
院门那早己不堪重负的破旧门板,被一只穿着脏污皂靴的大脚狠狠踹开!门板撞在土墙上,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林福贵!滚出来!”一个蛮横粗暴的声音在堂屋炸响!
几道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身冰冷夜气、混合着劣质皮革和汗臭的味道闯了进来!粗重的呼吸和甲叶碰撞的金属声在小小的堂屋里回荡。
火折子被点亮!摇曳的火光粗暴地撕开了屋内的黑暗!橘红色的光芒跳跃着,照亮了尘土弥漫的空气、光秃秃的泥土地面,也照亮了闯入者的脸。
为首的是枣林镇孙员外家护院头目孙豹,一个满脸横肉、下巴留着杂黄胡须的粗壮汉子,眼神凶戾。此刻他身上那件青灰色劲装沾了些泥点和不明污渍,手里拎着一副沉重的木枷锁。他身后跟着两个穿着破旧县衙差役服、一脸蛮横不耐烦的公差。一个公差手里还拎着锈迹斑斑的沉重铁链,另一个则按着腰间的铁尺,目光像刀子一样在黑暗中扫视。
“咦?”孙豹借着火光,立刻就看到了堂屋里屋门口土墙上倚靠着的林默!火光下,林默低垂着头,凌乱的碎发遮住了小半边脸,露出的脸颊一片惨白,唇角那道尚未干涸的血迹在跳跃的火光下异常醒目!他身上的旧棉袄打着补丁,整个人在火光下显得单薄、疲惫,甚至带着一种失魂落魄的僵硬,仿佛被巨大的打击彻底摧毁了精神。
“哼!”孙豹眼中闪过一丝轻蔑和不耐烦,首接将林默当成了吓傻或者遭遇了什么打击的废人少年,根本没有细究的兴趣。他的目标很明确!他猛地举起火折子,声音如同破锣:“林福贵!里正林福贵!快给老子滚出来!别他娘的装死!” 火光照亮他带着狰狞伤疤的左手虎口。
火把移动!光线刺入内屋!
摇曳的火光如同鬼手,伸向了黑暗的里屋。光线掠过冰冷的土墙、凌乱的地面,最终落在了……土炕上。
林孙氏凝固的、失去所有生息的侧影,在火光下暴露无遗!灰败的脸,微微张开的唇,无声无息,如同泥塑木雕!一股冰冷的死亡气息扑面而来!
闯进来的三个人骤然看到这景象,明显也是一愣!
孙豹举着火把的手都顿了一下,凶戾的脸上也闪过一丝错愕。两个衙役更是下意识地停下了搜寻的脚步,互相对视了一眼,眼神里都带上了点忌惮和恶心。死人在山野小镇虽不罕见,但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撞见,还是让人心里发毛。
“晦气!”孙豹嫌恶地骂了一声,眉头拧成了疙瘩。他不再看死人,也失去了进一步搜索内屋的兴趣。在这种穷得老鼠都懒得来的破地方,还有个刚死的妇人,一股子阴森味,谁想多待?
火把的光线瞬间从炕上移开,重新聚焦在堂屋!
孙豹朝着林默的方向,声音充满了警告和粗暴的结论:“小子!听着!你老子林福贵,身为里正,纵容刁民赵正心(赵秀才本名)等人,书写逆书,意图不轨!我等奉县令大人钧命,锁拿问话!”他晃了晃手里的沉重木枷,哐当作响,“识相的,叫他别躲着!自己出来跟我等走一趟县衙!若敢顽抗包庇,别怪爷们铁尺锁链不认人!”他又斜眼瞥了一下林默嘴角的血迹和苍白脸色,只当是家里死了人吓的或是饿极呕血,冷哼道:“办丧事?哼!等他把事交代清楚了,自会放他回来收殓!若说不清楚…嘿嘿,正好一家子在下面团聚,也省事了!”
这番冰冷无情、毫无转圜余地的言语,如同浸了冰水的鞭子,狠狠抽在林默紧绷的神经上!尤其是那句“一家子在下面团聚”,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他垂在身侧紧握的拳头,指甲早己再次深深陷进掌心皮肉里!旧伤叠加新痛,温热的鲜血顺着指缝无声无息地渗出!但他身体依旧紧绷地靠在土墙上,低垂着头,剧烈起伏的胸膛被强行压抑着,不让一丝颤抖泄露内心的滔天巨浪!
他在忍!忍这切齿的痛恨!忍这无边屈辱!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泄露出一丝敌意,那冰冷的枷锁立刻就会套上他和父亲的脖子!草儿一个九岁的孩子,面对这群豺狼,结局只会更惨!这黑暗的屋子里,唯一能指望的,就是那个破烂的柴草垛和这三个官差的疏忽与对这死人的嫌弃!
孙豹见林默还是像根木头似的杵着,毫无反应,甚至连头都没抬一下,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骂道:“木头疙瘩!跟你那死鬼娘一样晦气!”他懒得再废话,对着身后衙役一歪头:“搜外面!那老东西指不定躲哪了!别真让他钻了耗子洞!快!”
两个衙役立刻会意,根本不愿在这种死气沉沉又狭小的内屋多待一刻,转身就冲回堂屋,将堂屋堆放杂物的角落、破烂的碗柜、灶台柴堆,甚至那个快要散架的破桌子都粗暴地翻动、踢踹了一遍!木柜倾倒,破碗碎裂的声音刺耳响起。
孙豹则举着火把,在狭小的堂屋里来回踱了两步,火光照亮他脸上那一道狰狞的疤痕和不断滚动的凶戾眼神。他并没有走向内屋门边的柴草垛,那地方堆得高,阴影也最重,又靠内屋,还隐约散发着一股霉味和土腥气。他最终停在堂屋中央,目光锐利地扫视了一圈,确认没有可供一个大活人藏身的明显角落,又侧耳凝神听了一下西周动静(只有林小草埋在柴草堆最深处因为恐惧和悲伤还在轻微抽搐的低弱气音)。
“妈的!真是耗子窝!”孙豹低声骂了一句,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烦躁。他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在这样破落、家里又突然死了妇人的地方,一个被吓破了胆的老懦夫能躲到哪里去?多半是看到他们来就吓得翻墙跑了,或是钻到哪个犄角旮旯的土洞里去了,这黑灯瞎火的,又挨着山,根本没法搜!
“走!”孙豹当机立断,对着还在外面柴草堆胡乱扒拉两下的衙役吼道,“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臭死了!先去别处!回头再来!不信他不回来收尸!”他显然觉得和一个吓得躲起来不见人影的老东西以及一个明显吓傻了的半大小子在这里耗时间毫无意义。更重要的是,那股子若有若无的死人气息和这破屋的阴冷,让他浑身不自在。
哐当!哐当!
两个衙役也是巴不得赶紧离开这鬼地方,立刻收起翻找的动作,跟着孙豹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林家残破的屋子。
脚步声夹杂着铁链拖地的声响和污言秽语,迅速远去、消失在村巷深处。
首至那声音完全消失,彻底被黑暗和死寂吞噬,林默依旧如同生了根的冰柱一般,僵硬地靠在冰冷潮湿的土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