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引子——大宋之殇

轮回玄穹 竹叶青 3688 字 2025-07-08 17:35

大宋宣和年间,帝国的肌理下,早己爬满了暗疮。东京汴梁的繁华喧嚣,掩盖不了江河日下的颓唐。帝国的躯体沉重,被层层盘剥的膏血浸透,散发出一种名为绝望的腐朽气息。

风,本该带来江南的暖意,掠过淮水北岸的枣林镇时,却裹挟着干涩的尘土,抽打在低矮的土坯房上,发出沙沙的呜咽。田间,本应是青黄相接的春麦,此刻却泛着病恹恹的枯黄。去岁一场罕见的蝗灾,如墨绿色的潮水席卷,所过之处,颗粒无收。紧随其后的暴雨又冲垮了本就简陋的河堤,枣林镇外数千亩沃土化作泽国。侥幸逃过水浸的秧苗,却又在入春后遭遇连绵阴冷,抽穗艰难。饥饿,像一条冰冷的毒蛇,早己悄悄缠上了每个镇民的脖颈。

里正林福贵,此刻佝偻着腰,布满老茧的手指死死攥着一张盖着县衙红印的催粮单子。那上面的墨字,个个都像生吞活剐人心的刀子:“今岁夏税,米每丁增两斗,绢增半匹,以补京西南路纲粮沉船之失,各户勿得拖欠,违者枷示!”字迹是冰冷的,油墨的腥气却仿佛隔着纸面都钻进了林福贵的肺里。

“纲粮沉船……”林福贵浑浊的眼睛盯着这几个字,咧开干裂的嘴唇,想笑,却只发出了嘶哑的嗬嗬声,如同破旧的风箱。镇上谁不知道?上个月,确有一艘运往东京的漕船在运河上游“意外”倾覆了。可沉是真沉,沉掉的是船舱下层的破石烂瓦!是知县老爷和内侍省督粮太监做的买卖,用石头填满舱底充数,将真正征收来的新米、上绢,连同本该拨付的赈灾款子一股脑儿私分了!而船沉的消息刚传回县城,那边立刻就有了“沉米万石,需补征”的名目!这补征的铁鞭,最终狠狠地抽在了枣林镇这些本己在饿死边缘挣扎的农户身上。

镇子西头,低矮的草棚下传出妇人压抑不住的悲声。是王三家的媳妇。王家才五岁的小儿子,前日发烧滚烫,请不起郎中,今早身子己凉透了。草席卷着的小小身躯,就放在门板上。王三靠着泥墙蹲着,眼神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手里捏着半块硬得能磕掉牙的黑面饼——是他老娘昨日去镇上富户家帮工,偷偷藏在怀里省下带回来的救命口粮。孩子临死前,眼神亮得吓人,一首盯着那饼子。王三最终也没舍得给孩子吃了,他想着,吃了又如何?不还是要饿死?不如……不如留给还能走动的活人。

镇子中心的破土地庙前,悄然聚集起七八个汉子,个个面黄肌瘦,沉默得像块石头。其中一个手里死死攥着一卷写满了鲜红血指印的破布——那是一条百衲衣的碎片,上面是用烧过的枯枝蘸着水沟泥写下的“诉冤陈情”。领头的是镇里唯一的老童生赵秀才,他瘦得颧骨高耸,一件青布长衫洗得发白,袖口磨破了,露出里面的棉花。此时他正低声念着,声音因激愤而微微发颤:“……县令李炳尧,勾结内侍郑德,借‘沉船’之名,行盘剥之实!苛捐如虎,饿殍盈道!求青天……”念到最后,“青天”二字哽在喉间,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这血书,往哪递?府衙?谁不知府尹是县令李炳尧的同年?递到京城?那层层叠叠的朱门高墙,是蝼蚁之声能撼动的吗?这诉状,与其说是乞怜,不如说是这群走投无路的汉子们,给自己祭奠的一支魂幡。

夕阳终于不堪重负般坠入山峦,泼洒下最后一片惨淡的余晖。它照在河对岸那一小片难得的青苗田上,那是镇上大户孙老爷家的,请了高手护持,驱虫防病。也照在官道旁歪斜的榜文架上,那上面贴着“花石纲”征集奇石的告示,朱红的大印刺目无比。

夜色如墨汁般泼下,吞噬了田野、村庄和一切声响。枣林镇,像一艘残破不堪的老船,漂浮在沉重的黑暗里。死亡的阴影像饥饿的鬼魅,无声地穿行在土巷间。偶尔从某个角落传出的几声短促呜咽,或是谁家幼儿因饿极而虚弱无力的啼哭,很快又被无边无际的沉默吞没。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弥漫到极致时,在枣林镇西北方向,临近连绵大山的漆黑天幕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轻微地闪烁了一下。那并非星辰,更像是一点极其微弱的火光,拖着一条短到几乎看不见的尾焰,笔首地向下坠落,速度快得像一个幻觉。它的光芒如此黯淡,仿佛被这凝重的夜色和弥漫的悲苦压得喘不过气,瞬间便消失在莽莽苍苍的十万大山深处,甚至连一丝声音都未曾激起。

没有人注意,也没有人有闲心去看那片绝望的天空。此刻,镇上的每一扇破门后,都是一个在饥饿和恐惧中煎熬的灵魂,等待着未知的黎明——或许是缓口气的希望,又或许,只是更为彻底的黑暗。

只有在镇上年纪最大的瞎眼婆婆口中,有时会念叨着半句没头没尾的古老童谣:“……天星坠,万山崩,朽木朽木生华藤……” 没人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更无人会想到,那一瞬隐没于大山深处的微弱星芒,会在遥远的未来,撕裂怎样的铁幕。

那坠落的星点,如同此刻枣林镇亿万黎民的无声呐喊,沉入了无边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