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济仁瘫坐在冰冷肮脏的小巷雪地里,手中死死攥着那支冰凉的、如同毒蛇獠牙般的安瓿瓶。墨离鹰那冰冷彻骨的话语和毫无生气的眼神,如同跗骨之蛆,反复啃噬着他濒临崩溃的神经。不做,现在死,全家陪葬;做,一旦败露,同样是死路一条,甚至可能死得更惨。绝望的泪水混合着冰冷的雪水,在他脸上冻成了冰碴。
时间如同钝刀割肉。第二天午后,药品供应处那熟悉的、印着红十字和“军需”字样的封闭式药品运输卡车,准时停在了仓库门口。王济仁的脸色比平时更加灰败,脚步虚浮,如同踩在棉花上。他提着自己的黑色皮质医药箱,里面除了必要的工具和记录本,最底层,静静地躺着那支致命的“药”。
配药室弥漫着消毒水和各种化学药剂的混合气味。王济仁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镊子。他强迫自己深呼吸,一遍遍回忆着墨离鹰的话:“批号KL-1940-11…混进去…动作要自然…” 他负责配给铁狮子胡同特护病房的药品,尤其是板垣大将的强心急救药品,需要单独封装,贴上醒目的红色“特急”标签,由专人核对后装入专用的恒温金属箱。
他像往常一样,从冷柜中取出那盒珍贵的德国产肾上腺素(批号KL-1940-11),里面整齐排列着十支晶莹剔透的玻璃安瓿瓶。他拿起镊子,手抖得几乎夹不住瓶子。汗水浸透了他的内衣。他飞快地扫视了一眼配药室门口——负责监督的日本军医官**佐藤**正在低头查看另一份清单。
就是现在!
王济仁的心脏狂跳到了嗓子眼!他用身体挡住大部分视线,颤抖的手指以这辈子最快的速度,从盒子里抽出一支真药,同时将墨离鹰给的那支假药闪电般塞进了原本的位置!动作快得只剩下一道残影!他迅速盖上盒盖,贴上封条和标签,将盒子放入恒温箱的专属格位。整个过程不到三秒钟!
“王桑,板垣大将的急救药品封装好了吗?”佐藤军医官抬起头,推了推眼镜,例行公事地问道。
“好…好了!佐藤太君!”王济仁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他慌忙将恒温箱的盖子合上,锁好,“都…都封装好了,批号…批号核对无误!”他不敢看佐藤的眼睛,额头上冷汗涔涔。
佐藤皱了皱眉,似乎觉得王济仁今天状态格外差,但也只当他是劳累过度。他走过来,例行公事地检查了一下恒温箱的锁扣和标签,又拿起清单核对了一下药品目录和数量,确认无误后,点了点头。
“嗯。辛苦了。准备交接。”佐藤没有再多问,转身去处理其他事务。
王济仁如同虚脱般,后背瞬间被冷汗湿透。他死死抓着恒温箱的提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成了?就这么成了?那支足以致命的毒药,此刻就躺在这个象征着生命和救赎的箱子里,即将被送往那座钢铁堡垒的最深处!巨大的恐惧和后怕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几乎站立不稳。
药品运输卡车在几辆三轮摩托的严密护卫下,如同运送着某种禁忌之物,缓缓驶向铁狮子胡同司令部。后门口,气氛比往日更加肃杀。哨兵增加了人手,带队军官仔细核验了司机和押运人员的证件,又对照清单,打开了恒温箱,仔细检查了那些贴着“特急”标签的药品包装外观、封条和批号标签(KL-1940-11)。
一切正常。
沉重的后门缓缓打开,卡车驶入。恒温箱被两名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日本军护小心翼翼地抬下,迅速送往地下深处的特护中心。
这一切,分毫不差地落入了远处阁楼上,那双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中。
墨离鹰裹着黑色风衣,如同融入阁楼阴影的雕塑。他面前的木桌上,摊开着那张防御动态图。他手中没有望远镜,仅凭远超常人的目力,透过那层特制纱帘,将后门接的每一个细节尽收眼底。当看到恒温箱被顺利抬入堡垒深处时,他冰冷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如同寒冰裂开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
毒牙,己送入堡垒核心。但注射,还需要时间。板垣征西郎并非时刻需要急救,那支致命的肾上腺素,只会在其生命体征出现危急情况时,才会被使用。这是一场与时间的赌博,也是一场无声的惊雷,等待着在堡垒最深处炸响。
墨离鹰没有离开阁楼。他如同最耐心的猎手,开始了新一轮的、更加内敛的等待。他盘膝而坐,闭目养神,呼吸悠长而平稳,仿佛与这冰冷的阁楼融为一体。但阁楼窗户那一条窄窄的缝隙,始终对准着铁狮子胡同司令部那如同匍匐巨兽般的身影。他在等待,等待那座堡垒内部可能传出的任何一丝异动——异常的警报声?突然加强的守卫?或者…混乱?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流逝。一天过去,铁狮子胡同司令部如同往常一样,戒备森严,死气沉沉,只有巡逻队沉重的脚步声和探照灯冰冷的光柱在宣告着它的存在。没有任何不同寻常的信号。
第二天依旧如此。板垣征西郎似乎在那座地下堡垒里,靠着药物和仪器,维持着行尸走肉般的生命。墨离鹰如同磐石,纹丝不动。他只在必要的生理需求时短暂离开阁楼,依旧是那身黑色风衣,沉默地出入街角的卤煮店,如同一个游离于这座城市边缘的孤魂。
第三天午后,天空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随时要压垮这座古城。阁楼内光线昏暗。墨离鹰依旧盘膝而坐,如同入定。突然,他紧闭的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
远处,铁狮子胡同司令部方向,传来一阵极其短暂、又极其尖锐的哨音!这声音不同于日常巡逻的哨声,更加急促、更加凄厉,而且只响了一下就戛然而止!紧接着,司令部主楼内似乎隐隐传来一阵模糊的、被厚重墙壁阻隔的骚动声,如同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颗石子!
墨离鹰猛地睁开双眼!锐利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寒电,穿透纱帘,死死锁住司令部主楼的入口!
几乎就在哨音响起的同时,司令部厚重的大铁门被猛地从里面拉开!几名穿着白大褂的军护神色惊慌地冲了出来,对着门口警戒的军官急促地说着什么!门口的军官脸色大变,立刻抓起哨子,吹响了连续而急促的集合哨!
**嘟——嘟——嘟——!!!**
刺耳的哨声瞬间撕裂了午后的死寂!围墙上的探照灯光柱疯狂地乱扫起来!墙头和高处的机枪位,士兵们紧张地拉动枪栓,枪口无意识地指向各个方向!原本规律巡逻的队伍被紧急叫停,士兵们茫然又紧张地原地集结!整个司令部外围,如同被投入石块的蚁穴,瞬间陷入了一种高度紧张、却又茫然无措的混乱状态!
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也看不到堡垒深处发生了什么,但这突如其来的、源自堡垒内部的异常骚动和外部警戒的瞬间升级,如同黑夜中的烽火,清晰地传递给了阁楼上的观察者!
墨离鹰缓缓站起身。黑色风衣的下摆无风自动。他走到窗边,冰冷的目光穿透混乱,仿佛能洞穿那层层钢筋混凝土,看到地下深处特护病房内可能发生的景象:心电监护仪疯狂的警报,医生护士手忙脚乱的抢救,以及…那支被注入垂死元凶血管中的“强心针”,如何瞬间化作了索命的毒液!
他的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终于清晰可见。
无声的惊雷,己在堡垒最深处炸响。审判的毒液,己然生效。雪原阎罗的笔锋,虽未落下最后一划,但生死簿上板垣征西郎的名字,己注定被浓重的死亡阴影彻底覆盖。
铁狮子胡同的混乱还在持续,警报声、哨声、军官的呵斥声、士兵们杂乱的脚步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首荒诞而充满恐惧的交响曲。墨离鹰最后看了一眼那座陷入短暂无措的钢铁堡垒,身影悄然后退,隐入阁楼更深沉的阴影之中。他需要确认最终的结果,也需要在风暴真正降临前,继续蛰伏。毒牙己见血,猎物的垂死挣扎,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