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胡同那场发生在眼皮底下的血腥屠杀,如同在板垣征西郎的喉咙里硬塞进了一块烧红的烙铁。河辺虎西郎少将的无头尸体照片,雪地上那行用脑浆和鲜血书写的死亡宣告,成了压垮这位“九一八”元凶的最后一根稻草。板垣当场呕血昏迷,虽经抢救保住了性命,却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如同一个活死人般瘫在铁狮子司令部地下深处特设的、堪比银行金库的加固病房里,靠着输液和氧气维持着生命。恐惧,己经化作了实质的瘫痪。
整个华北日军高层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与混乱。铁狮子胡同司令部被围成了铁桶中的铁桶。围墙外新增了反坦克壕和雷区,墙头架满了探照灯和高射机枪,巡逻队的密度增加到了令人窒息的程度,连只老鼠钻过都会被几支枪口同时锁定。司令部内部更是如同惊弓之鸟,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引发一场误击的混乱。新任代理司令官焦头烂额,既要稳定军心,又要应对东京大本营的严厉斥责,更要在无尽的恐惧中祈祷那个雪原阎罗的审判之笔不要再次落下。
然而,墨离鹰并未如惊弓之鸟般的日军所料,立即发动雷霆一击。他如同最有耐心的蜘蛛,在猎物的巢穴旁,开始精心编织一张无形的、致命的网。他知道,此刻的铁狮子,是警惕性最高、防御最严密的时候。强攻,绝非智者所为,也非他一人之力在万军之中能轻易达成。他需要时间,需要更精确的情报,需要等待那看似无懈可击的堡垒,在高压和恐惧的持续煎熬下,自行产生裂缝。
他换上了一身崭新的黑色毛呢长款风衣,领子高高竖起,遮住了小半张脸。这身打扮在北平冬日萧瑟的街头并不显眼,却又带着一种冷峻深沉的气质,与周遭灰扑扑的景象形成微妙的区隔。风衣下,依旧是那身特制的黑色作战服,腰间藏着致命的武器和那本染血的生死簿。
他搬离了嘈杂的大杂院,在距离铁狮子胡同隔了三条街、一个相对安静却又能观察到司令部外围动静的街区,租下了一间带小阁楼的临街铺面二楼。这里原本是个倒闭的裱糊铺,积满了灰尘,却有着绝佳的视野——透过阁楼那扇蒙尘的格子窗,可以清晰地看到司令部高耸的围墙、墙头闪烁的探照灯光、以及围墙外街区巡逻队的活动规律。
墨离鹰成了这条街上的一个“怪人”。他深居简出,偶尔下楼,也只是去街角那家热气腾腾的“张记卤煮”要一碗最便宜的卤煮火烧,默默地吃完就走,从不与人交谈。街坊们只当他是个家道中落、性格孤僻的读书人,或是某个躲债的买卖人。没人会将这个沉默寡言、总是裹着黑色风衣的身影,与搅得满城风雨、让日军闻风丧胆的“判官”联系起来。
白天,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阁楼上。阁楼窗户被蒙上了一层极薄的、从内部看近乎透明的特制纱帘(系统提供),从外面看则如同积了厚灰的旧窗纸。他盘膝坐在冰冷的木地板上,如同入定的老僧,锐利的目光透过纱帘的缝隙,如同最精密的仪器,一刻不停地扫描着远处的目标。
他在绘制一张图。一张关于铁狮子司令部外部防御体系的动态图。
他用炭笔在粗糙的草纸上,精确地标注出每一个明哨、暗哨的位置,记录下探照灯扫视的路线、角度和间隙时间。他用只有自己能看懂的符号,记下巡逻队的路线、人数、交接班时间、以及他们习惯性的警戒盲点。他观察围墙外新增的反坦克壕走向、雷区可能的范围(通过工兵布设时的蛛丝马迹判断)、以及高射机枪的射击扇面。
日复一日,风雨无阻。寒风透过窗棂缝隙钻入,阁楼内冷如冰窖。墨离鹰呼出的白气在面前凝成霜花,他却浑然不觉,全部的意志都凝聚在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和手中的炭笔上。炭笔在纸上沙沙作响,一条条线,一个个点,逐渐勾勒出铁狮子堡垒外部那看似密不透风、实则在他眼中漏洞渐显的防御网络。
夜晚,则是他行动的延伸。他如同真正的幽灵,穿着黑色风衣,融入北平冬夜浓重的阴影。他不再靠近铁狮子核心区域,而是在其外围街区游走,如同一个耐心的拾荒者,收集着零碎却可能有用的信息。
他在深夜的馄饨摊旁,竖着耳朵听着几个喝多了的伪警察抱怨司令部里如何风声鹤唳,连送菜的都要搜身三遍,某个倒霉的厨子因为打碎了一个碗就被当成刺客同伙抓了起来。
他在澡堂的雾气氤氲中,闭目养神,听着旁边两个澡客低声议论司令部最近大量采购西药和医疗器械,似乎有重要人物病重不起。
他甚至“光顾”了负责给司令部清运垃圾的骡马队落脚的大杂院,在堆积如山的煤灰和烂菜叶中,翻检到几张被揉皱丢弃的药品清单和一份印有“特护病房耗材”字样的单据碎片。
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碎片,在墨离鹰的脑海中,如同散落的拼图,逐渐拼凑出更清晰的图景:板垣征西郎确实重伤瘫痪,司令部内部高度紧张,防御重点在地下病房,后勤通道(垃圾清运、物资补给)存在可乘之机。
一天深夜,风雪交加。墨离鹰裹紧黑色风衣,如同融入风雪的雕像,潜伏在司令部围墙外一条背街小巷的阴影里。他的目标,是观察司令部后门——那条相对隐蔽、主要用于后勤运输的通道。
风雪提供了绝佳的掩护。一辆罩着帆布的军用卡车,在几辆三轮摩托的护卫下,缓缓驶到后门。厚重的铁门吱呀打开,几个穿着臃肿棉袄的苦力,在日军士兵刺刀的监视下,开始从卡车上卸下一个个沉重的木箱和麻袋。寒风卷着雪沫,打在苦力们冻得通红的脸上。
墨离鹰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卸货的每一个细节:士兵的站位、苦力的动作、木箱的大小和形状(有些像药品箱,有些像食品箱)、麻袋里散落出的煤块……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卡车车斗角落,一个被随意丢弃的、印着德文标签的、装过医用大号针剂的空纸盒上。寒风卷起纸盒,打着旋儿飞向巷口。
就在卸货接近尾声,卡车准备离开时,意外发生了!
一个负责押运的日军军曹,似乎对苦力搬运的速度不满,骂骂咧咧地走上前,举起枪托就砸向一个动作稍慢的老苦力!
“八嘎!快点!磨蹭什么!”
老苦力惨叫一声,被砸倒在地,怀中的一袋面粉脱手摔在结冰的地面上,白花花的面粉泼洒开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本就紧张的日军士兵瞬间警惕!几个士兵立刻哗啦一声拉动枪栓,枪口指向倒地的老苦力和周围几个惊呆的同伴!探照灯的光柱也猛地扫向这边!
墨离鹰瞳孔微缩,身体瞬间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手指无声地搭在了风衣内藏着的M1911枪柄上。但他强行按捺住了出手的冲动。现在暴露,前功尽弃!
“太…太君!饶命啊!我不是故意的!”老苦力惊恐地趴在地上磕头求饶。
混乱中,没人注意到,那个印着德文标签的空药盒,被风卷着,滚到了墨离鹰藏身的巷口阴影边缘。
军曹骂了几句,似乎也觉得小题大做,加上风雪太大,挥挥手示意士兵收起枪,催促苦力赶紧收拾。卡车在摩托护卫下,喷着黑烟驶离。后门哐当一声重新关上,只留下满地狼藉的面粉和几个惊魂未定的苦力。
风雪依旧。墨离鹰如同从未出现过,悄然从阴影中滑出。他弯腰,捡起那个沾满雪沫的空药盒,看都没看地上的苦力一眼,转身消失在风雪弥漫的深巷中。黑色风衣的下摆,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回到阁楼。墨离鹰脱下沾满寒气的外衣。他点燃一盏昏暗的油灯,将那个空药盒放在桌上。灯光下,德文标签清晰可见:**Adrenalin (Epinephrin) 1mg/ml, 10 Ampullen**(肾上腺素,1毫克/毫升,10支装)。
他的目光又落回桌上那张绘制了数日的防御动态图。炭笔的线条在司令部后门区域反复勾勒。结合之前收集的信息——药品清单、特护耗材单、以及此刻手中的肾上腺素空盒——一个清晰的结论浮现:板垣征西郎的生命,很可能依赖着定期的药物维持,而其中就包括这种强心急救的肾上腺素!后勤通道,是药物输入的必经之路!这条看似被严密把守的通道,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情境下,或许就是那看似无懈可击的堡垒上,最致命的一道缝隙!
墨离鹰拿起炭笔,在防御图上司令部后门的位置,重重地画了一个圈。冰冷的眼神中,锐利的光芒一闪而逝。蜘蛛的网,己经捕捉到了猎物最细微的气息。下一步,是如何利用这条缝隙,将致命的毒牙,送入堡垒的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