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的密旨,如同两支离弦的利箭,一支向北,射向天津卫;一支向南,首指福建安平港。
朱越知道,他己经将自己所有的筹码,都压在了这张看不见的赌桌之上。这一局,不容有失。
次日清晨的早朝,气氛压抑得仿佛凝固。所有大臣都能感觉到,一场无形的风暴,正在紫禁城的上空积聚。
户部尚书郭允厚第一个出列,他的声音因为一夜未眠而嘶哑不堪,脸上满是绝望:“启禀万岁爷,漕运己断三日!城中各大米行,尽皆闭门,黑市米价……己达西两一石!臣……臣无能,恳请万岁爷降罪!”
他的话音刚落,内阁首辅黄立极也率领几名老臣出列,跪倒在地,悲声劝道:“陛下!京师乃国之根本,民心不可动摇啊!如今粮道断绝,人心惶惶,若再不寻求转圜之法,恐有不忍言之事发生!臣等恳请陛下,暂息雷霆,以安抚为上,遣使南下,与江南诸绅,共商国是!”
“共商国是?”朱越端坐于龙椅之上,冷冷地看着下方跪着的群臣,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说得好听。朕看,是让朕,向他们低头求饶吧?”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太和殿都为之一寒。
“诸位爱卿,都是国之栋梁,想必都清楚,京师十三仓,加上通州仓,所有官仓的储粮,若全部拿出来,能让京城百万军民,支应几日?”
这个问题,像一块巨石,压在所有人的心头。郭允厚浑身一颤,闭上眼,颤声答道:“回……回万岁爷,若不计损耗,不计后果,全部开仓……或可,支应十日。”
“十日……”朱越轻轻地重复着这个数字。
大殿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个数字惊得头皮发麻。堂堂帝国首都,全部的粮食储备,竟然只够支用十天!
黄立极等人还想再劝,朱越却猛地一摆手,打断了他们。
“朕知道你们想说什么。”他缓缓地站了起来,目光扫过每一位大臣,“但朕告诉你们,妥协,换不来和平,只会换来得寸进尺!今日他们能用粮食要挟朕,明日,他们就能用兵器,要挟朕的江山!”
“此事,不必再议!”
他走下御阶,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下达了今日的第一道旨意。
“传朕旨意!”
“即刻起,京师十三仓、通州仓,全部开仓!以‘一两银三石’之价,向所有京城在册百姓,平价售粮!每户每日,限购五斗!”
“所有售粮点,由神机营派兵维持秩序,由锦衣卫监督!但有囤积倒卖,或官吏中饱私囊者,不必上奏,当场格杀!”
此言一出,黄立极等人面如死灰。
疯了!皇帝这是真的疯了!他竟是要用尽帝国最后的储备,去进行一场毫无胜算的豪赌!
然而,朱越并未给他们任何反驳的机会,便下达了第二道,更让他们看不懂的旨意。
“着顺天府衙门,张贴布告,晓谕全城百姓:京仓充裕,足可支应三月!此次平价售粮,乃是万岁爷体恤万民,打击奸商之举!凡持皇家银行银票者,皆可优先购买!让百姓安心,切勿听信谣言!”
一众老臣彻底懵了。
他们完全无法理解皇帝的意图。一边是只有十天存粮的残酷现实,另一边却是要向全天下宣称“存粮充裕”?这不是自相矛盾,自欺欺人吗?
朱越冷眼看着他们那副困惑不解的模样,心中冷笑。
他知道,他这番操作,在这些老谋深算的政客看来,是何等的“愚蠢”和“可笑”。而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他就是要故意示弱,就是要让千里之外的江南士绅们,听到这个消息后,更加坚信自己己经“黔驴技穷”、“饮鸩止渴”。只有让他们放松警惕,为自己的狂妄付出代价,他那两支正在与时间赛跑的海上力量,才有可能,创造奇迹。
“退朝!”
在群臣复杂的目光中,朱越拂袖而去。
……
当天,平价售粮的政令一出,整个京城都沸腾了。
百姓们将信将疑地涌向各处官仓,当他们真的用皇家银行的银票,以远低于黑市的价格买到雪白的大米时,那种劫后余生般的喜悦,瞬间化为了对皇帝山呼海啸般的拥戴。
“万岁爷圣明啊!他心里有我们老百姓!”
“我就说,拿着银票心里踏实!这下好了,看那些黑心的奸商还怎么横!”
民众的信任危机,在粮食的面前,暂时得到了缓解。
而消息传到江南,更是引来了一片嘲笑。
“开仓放粮?还号称能支应三月?”松江府,徐家家主听着京城传来的密报,捻着胡须,发出了不屑的冷笑,“这不过是困兽之斗罢了。他这是在自掘坟墓!京仓有多少家底,我等一清二楚。十日?怕是连七日都撑不到!”
“传我的话,”他眼中精光一闪,“让京里的朋友们,把黑市的米价,再往上抬一抬!同时,联络所有朝中同道,待他撑不住的时候,一同上书,逼他废了那劳什子银行,废了那徐光启、毕懋康,将海贸大权,重新‘议’回到我等手中!”
他们胜券在握,只等着京城那座沙滩上的城堡,自己崩溃。
一场决定帝国命运的豪赌,在各方势力的算计与野心中,正式拉开了血腥的序幕。
而乾清宫内,朱越的内心,也开始了那场只有他自己知道的,为期十日的,生死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