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一声巨响,震得潇湘馆的竹帘剧烈摇晃,林黛玉手中的花锄“当啷”落地。
她踉跄着扶住桃树,抬眼望去,只见原本晴空万里的天际,突然裂开蛛网状的金纹,像是有人用巨斧劈开了天幕。
紫鹃吓得扑进她怀里:“姑娘!这、这莫不是天要塌了?”
“快回屋!”黛玉话音未落,第二道惊雷己劈在不远处的假山上,碎石飞溅间,她瞥见漫天金纹中闪过一道青灰色身影——那身影握着发光的长棍,额间金箍在雷光中刺目如血。
“那是……猴子?”她揉了揉眼,金纹却突然消散,天空恢复如常,唯有风中残留着刺鼻的硝烟味。
紫鹃颤抖着捡起花锄,锄尖竟沾着几缕焦黑的毛发,像是被什么仙火烧过的兽毛似的。
“许是幻觉……”黛玉按住狂跳的胸口,目光却被泥土中那块,黑黢黢的石头吸引——那石头此刻正泛着诡异的红光,仿佛刚从熔炉里取出。
她蹲下身,指尖刚触到石面,掌心的猴爪印记突然发烫,“嗡——” 的鸣声在她脑海炸响。
黛玉扶额缓神,待心悸稍平,才惊觉满地桃花己被硝烟染得凌乱,她望着掌心逐渐淡去的灼热,又回到花冢旁,用帕子兜起最后一捧飘落的花瓣,
她的指尖沾着深褐色的泥土,腕间的紫鹃香炉随动作轻晃,飘出几缕苦艾香——这是她仿照香道之法,新配的安神香,
前调特意掺了姑苏带回的、梅芯研磨成的细粉,本应清冽,却总被药炉里熬煮的川贝味压得发苦。
“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她的嗓音裹着痰音,刚吟到第二句便剧烈咳嗽起来,帕子掩住唇时,指缝间洇出星点血丝……
紫鹃慌忙蹲下轻拍她后背,却见姑娘又凝神盯着那块、黑黢黢的石头发愣,那是去年惊蛰她葬白海棠时,偶然发现的残石,
棱角处隐约有云纹雕刻,平日里摸起来沁凉,此刻还泛着温吞的热气,“姑娘,这石头又发烫了?”紫鹃伸手要挪开石头,却被黛玉按住手腕。
她袖口滑落,露出腕间淡青色的血管,在暮色中像极了太虚幻境里,缠绕三生石的情丝。
“别动!”黛玉指尖抚过石面,触感竟似温玉,那些云纹突然流动起来,勾勒出猴子攀爬的轮廓,
”你瞧这纹路,像不像……”话未说完,石面突然裂开蛛网般的细纹,一滴泪珠恰从她眼角坠落,渗进纹路最深处,
又是一声“轰——”鸣,天地在刹那间旋转,黛玉踉跄着跌入一片粉色烟霞。
等她站稳时,发现自己置身于漫天花海中,每一朵桃花都有碗口大,花瓣上流转着金粉般的光泽,细看竟是密密麻麻的梵文。
远处传来金石相击之声,她踩着花径向前,鞋尖掠过花瓣时,竟听见细碎的呜咽:“警幻仙子说的不错,木石相逢,果然要闹得地覆天翻……”
“谁在说话?”黛玉驻足环顾,却见花海中浮着无数面青铜镜,镜面映出她的倒影,却都穿着不同的衣裳——有时是太虚幻境的素白仙裙,有时是披着锁子黄金甲的女将。
“别看那些破镜子,都是警幻那老仙姑,用来骗小姑娘的玩意儿。”
沙哑的男声从头顶传来,黛玉抬头,只见一个青灰色身影,倒挂在桃树杈上,晃着腿啃桃子。
那是张猿猴的脸,额间金箍闪着冷光,却生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眸光里翻涌着星河般的碎光。
他膝头摊开的残书上,字迹遇风即化,唯有最后一行清晰可见:“木生石死,石生木枯,因果循环,无始无终。”
“你是谁?”黛玉后退半步,腰间的香囊突然发烫——那是宝玉送的孔雀金线香囊,此刻正渗出缕缕金光。
猿猴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犬齿,随手将桃核抛向空中:
“连俺老孙都不认识?小丫头,你在太虚幻境里读的判词,怕不是都当胭脂水粉咽了?”
桃核在空中化作金箍棒虚影,“砰”地砸在黛玉脚边,溅起一片金粉,她这才注意到,猿猴脚下踩着的不是泥土,
而是?一块巨大的残石,石面布满裂痕,每道裂痕里,都凝固着血泪般的暗红纹路,细看竟是无数“情”字的变体。
“你护的是石头,我葬的是花,我们本就不该相遇。”
黛玉攥紧帕子,却发现自己的裙摆,己与残石裂痕缠绕在一起,那些‘情’字纹路正顺着裙角往上攀爬,“这是梦,对吗?我该醒了。”
猿猴忽然笑起来,声如洪钟震得花瓣簌簌飘落,他抬手抹去眼尾金粉,露出与黛玉掌心相同的猴爪形胎记:
“醒?等你醒了,可别装作不认识俺——五百年前,你在离恨天浇花,俺在补天石堆里打盹,你的露水浇了俺一脑袋,这事你忘啦?”
黛玉头痛欲裂,脑海中闪过零碎画面:晶莹的露珠从草叶滑落,在焦黑的石头上,石头突然裂开缝隙,露出一只毛茸茸的猴爪。
她踉跄着扶住桃树,却见树皮上刻着歪歪扭扭的字:“某年某月,某草某石,初遇于此。”
“小心!”猿猴突然跃下树,金箍棒在掌心凝成实体,首击黛玉面门,
她本能闭眼,却未感到疼痛,反而有冰凉的金属触感贴上胸口。
睁眼时,猿猴己站在她面前,金箍棒横在两人之间,棍身映出离恨天崩塌的虚影——琉璃瓦当碎裂成齑粉,“太虚幻境”的匾额歪挂在断墙上,判词残页如黑蝶纷飞。
“看见没?”猿猴用棒尾点了点崩塌的离恨天,“就因为俺当年一棒子砸穿了这破墙,你那些仙里仙气的判词,才漏到人间,如今搞得你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黛玉盯着金箍棒上的裂纹,发现那些纹路,竟与残石上的云纹完全吻合:“所以你下界来,是为了修补裂痕?”
“错!”猿猴突然蹲下身,与她平视,琥珀色的眼睛里映着她微乱的鬓角,
“俺是来告诉你,别信那些劳什子判词,什么‘木石前盟’、‘金玉良缘’,都是骗鬼的!俺老孙偏要看看,这因果循环里,能不能多出条漏网之鱼。”
天际突降雷火,金箍棒在猿猴手中化作万道金光,而残石裂痕中的血泪突然沸腾,将黛玉整个人拖向地底。
她惊呼着抓住猿猴的手腕,却触到一片滚烫的鳞片——那不是猴子的皮肤,而是被烈焰灼烧过的补天石纹路,上面还刻着未愈合的伤痕:
“这是……”“这是俺大闹天宫时,被斩仙刀砍的。”
猿猴咧嘴,露出带血的犬齿,“后来你用露水给俺治伤,说‘石猴,等你伤好了,来太虚幻境听我弹《长恨歌》’。可等俺伤好啦,你却转世成了凡人……”
“砰!”黛玉猛然睁眼,发现自己趴在残石旁,指尖还死死抠进石面。紫鹃正掐着她的人中急喊,
远处传来宝玉的小厮焙茗找她的声音,她坐起身,掌心赫然印着一道淡金色的猴爪印记,而那块残石己恢复寻常模样,唯有深处隐约闪过一线金光。
“姑娘做噩梦了?”紫鹃递来温茶,茶面上漂着几片未沉底的梅花,“瞧这一头汗,快回屋歇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