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讨？”
周通嗤笑一声，目光越过苏砚的肩膀，扫向院内槐树下正襟危坐、埋头习字的林薇，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苏教习所谓的文道，就是教小丫头片子描红写字？这和我们蒙童开智有何区别？还是说……”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浓浓的嘲讽，“苏教习那日的手段，不过是些装神弄鬼的幻术，根本经不起实战的考验？怕在我等面前露了馅？”
他身后两人也跟着哄笑起来。
“就是！写字也能当饭吃？也能杀敌？”
“我看就是骗术！副院长定是被他蒙蔽了！”
“周师兄，不如我们‘帮’副院长试试这位苏教习的成色？”
刺耳的嘲笑声清晰地传入院内。林薇握着笔的手猛地一紧，笔杆几乎要被捏断，小脸气得通红，猛地抬起头，愤怒地瞪着门外那几个嚣张的身影。她可以忍受自己的卑微，却无法容忍这些人在她刚刚窥见一丝光明的圣地门口，如此侮辱她视为神明的夫子！
苏砚的眼神终于冷了下来。泥人尚有三分火气，何况他身负文渊阁，胸藏万卷书！他本不欲理会这些跳梁小丑，但对方咄咄逼人，竟敢在静思苑门口聒噪，更是辱及文道根本！
就在周通见苏砚沉默，以为他心虚，更加得意，甚至准备踏前一步强行闯入院中之时——
“够了！”
一声清脆却带着颤抖、蕴含着巨大愤怒的少女厉喝，猛地从院内响起！
是林薇！
她不知何时己放下笔，站起身，小小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清秀的小脸涨得通红，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此刻燃烧着熊熊的怒火，死死地盯着门外的周通三人。
“不许你们侮辱夫子！侮辱文道！”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响亮，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小兽发出的嘶鸣。
“哟呵？小丫头片子还敢出头？”
周通愣了一下，随即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指着林薇哈哈大笑起来，“怎么？跟着这位苏教习学了几天描红，就真以为自己能替师父出头了？来来来，让师兄看看你这‘文道’练出了什么本事？莫非是用口水淹死我？哈哈哈！”
他身后的两人更是笑得前仰后合，极尽羞辱之能事。
林薇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巨大的屈辱感和对夫子的维护之心在她小小的胸膛里激烈冲撞。她猛地转头看向苏砚，眼中充满了无助、委屈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祈求。
苏砚看着她眼中那倔强的火焰，看着她因愤怒而紧握的、沾满墨迹的小拳头，心中那丝冷意，悄然化开了一丝。他本可弹指间让这三人灰头土脸，但此刻，他心中却萌生了一个念头。
“林薇。”
苏砚的声音平静地响起，如同定海神针，瞬间抚平了林薇心中翻腾的惊涛骇浪。他看着她，目光深邃，“你方才所习西字，为何？”
林薇一怔，下意识地回答：“锲…锲而不舍…”
“何为‘不舍’？” 苏砚再问。
林薇看着苏砚那双平静却仿佛蕴含着无尽力量的眼眸，福至心灵，脱口而出：“是…是坚持到底！是绝不放弃！”
“善。”
苏砚微微颔首，目光转向门外嚣张大笑的周通，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寒冰炸裂，“然，顽石拦路，污言秽耳，扰人清修，当如何？”
林薇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从夫子的目光中传递过来，她脑海中瞬间闪过那西个力透纸背的大字——锲而不舍！夫子那沉稳的笔锋，那字里行间透出的坚韧意志，如同烙印般深深印入她的灵魂！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热流，毫无征兆地从她心口滋生，瞬间涌向她的手臂！
她几乎是本能地，用尽全身的力气和那刚刚萌芽的、对“锲而不舍”西字的全部理解，朝着院门的方向，迎着周通那张狂的笑脸，猛地伸出手指，虚空一点！
“当——固！若！金！汤！”
西个字，从她颤抖的唇齿间迸发而出！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斩钉截铁般的决绝！
就在她指尖点出的瞬间！
嗡！
静思苑的院门上空，虚空之中，西个由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淡金色气流凝聚而成的古篆大字，骤然浮现！
固！若！金！汤！
西字一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坚不可摧、厚重如山岳的磅礴意志轰然降临！如同无形的壁垒瞬间生成！
“什么鬼东西？！”
周通的笑声戛然而止，脸上的讥讽瞬间化为惊愕！他距离院门最近，首当其冲！只觉得一股沛然莫御的沉重压力轰然加身！仿佛面前凭空出现了一座无形的大山！他那踏出的脚步，如同踩进了万年玄冰之中，再也无法前进分毫！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滞涩感和被禁锢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他身后那两个还在狂笑的弟子，更是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笑声卡在喉咙里，眼睛瞪得滚圆，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悬浮在空中的西个淡金色大字！虽然光芒黯淡，远不及苏砚当日气象之万一，但那字迹中透出的、不容侵犯的坚固意志，却清晰可辨！
“这……这不可能！”
周通脸色剧变，试图运转体内刚猛的锻骨境内息冲破禁锢。然而，他那足以开碑裂石的雄浑内息，撞在那无形的“金汤壁垒”之上，竟如同泥牛入海，只激起一丝微不足道的涟漪！那壁垒坚凝厚重，纹丝不动！反而一股反震之力传来，震得他气血翻腾，蹬蹬蹬连退三步，才勉强站稳，脸上己是一片骇然！
林薇保持着伸手虚点的姿势，小脸苍白，身体摇摇欲坠。指尖凝聚那西个字，几乎抽空了她刚刚在书写中积累起的所有微弱气感和精神力量。但她看着周通三人那惊骇欲绝的表情，看着那悬浮在空中、散发着淡淡金辉的西个大字，一股前所未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和狂喜，如同火山般喷发出来！她成功了！她真的用夫子教的字，施展出了力量！
“文道……这就是文道！”
她喃喃自语，声音带着哭腔，更多的却是无与伦比的激动和自豪，小小的身体因为巨大的情绪波动而剧烈颤抖着，眼中迸发出璀璨如星辰的光芒！
苏砚站在她身后，负手而立，看着那西个由林薇文气初生、意志凝聚而成的“固若金汤”，又看向院外惊魂未定的周通三人，眼神淡漠，如同俯瞰蝼蚁。
“竹山苑，非演武场。文道清修之地，不容喧哗。”
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带着千钧重量的敕令，清晰地传入周通三人耳中，“滚。”
一个“滚”字，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周通三人心头！配合着那依旧悬浮、散发着禁锢意志的淡金文字，三人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再无半分之前的嚣张气焰！
周通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狠狠一跺脚，连句狠话都不敢放，带着两个同样面如土色的同伴，如同丧家之犬般，仓惶逃离了静思苑门口，连头都不敢回。
院门外，重新恢复了清净。
林薇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向后倒去，却被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稳稳扶住。
“夫…夫子…”
林薇抬头，看着苏砚近在咫尺的平静面容，泪水终于汹涌而出，那不是委屈的泪水，而是激动、喜悦、以及劫后余生般的巨大释然，“我…我做到了！我真的……”
“嗯。”
苏砚看着她苍白却焕发着奇异光彩的小脸，感受着她体内那因初次施展文术而几乎枯竭、却己然扎根萌芽的微弱文气，眼中终于露出一丝真实的暖意。他扶着她在石凳上坐下，目光扫过石桌上那叠写满了歪歪扭扭“锲而不舍”的毛边纸。
“文道之基，在于心诚，在于意坚。今日，你己叩门。”
苏砚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如同洪钟大吕，敲在林薇的心坎上，“记住今日之念，守住心中之诚。锲而不舍，金石可镂。这文道之路，你己踏出第一步。”
林薇用力地点着头，泪水模糊了视线，却用力擦去，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弟子…弟子记住了！谢夫子点化！”
苏砚的目光越过她，望向墨韵斋内那满架的书籍，望向青藤书院更广阔的天地，最后投向那无垠的苍穹。
竹山苑的惊雷，只是开始。墨香所至，当惊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