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大丧之后,一切都尘归尘,土归土,诸儿如愿以偿地坐上了齐国国君这把交椅。
内心石头落地之后的兴奋之余,新的齐公诸儿也即将面临着历代齐公上台后的第一次考验——打纪国。
打纪国的传统,是从100多年前被后来每一代新上任的齐公所沿袭下来的保留项目。
想当年,好死不死的纪国国君为了纪国的自保,跑到周夷王面前说齐侯不尊周礼,年不纳贡,并且还行贿于周夷王,目的就是要弄死当时的齐侯。
周夷王还真听劝,首接把齐侯忽悠到了镐京,一把火,一口锅把齐侯给烹杀了,天下的诸侯都瞠目结舌,目瞪口呆。
周夷王自以为感觉天子的威慑力又回来了;纪国国君自以为能保得了社稷了。
而天下诸侯都觉得周天子过分了啊,惊恐之余都为齐侯的惨死而惋惜,顺便在内心里把周天子的祖宗都问候个遍——那可是个诸侯,不是平民百姓,你虽贵为天子,但也不能说杀就杀啊,而且还是虐杀,怎么,你要回到商朝的人牲制度?
相比之下,齐国的反应就强烈了,简首是火大尿黄,就因为这个梁子,只要是新的齐公上位,第一件事情是必须要讨伐纪国的——原本,干掉纪国就是齐国的大战略,这个出师理由,任何阶段都有效。
如今的齐公诸儿自然也得如此,更何况,他那点腌臜的往事,如果拿到台面上,肯定是没资格做齐国国君的,他心里非常清楚自己的处境:国大夫、高大夫知道自己的丑事,本来就对自己颇有微词,表面上不说,不代表不会暗地里做事;公孙无知这个堂弟,也对自己有威胁,更何况,这件事情还是这个堂弟发现并举报的。
齐公诸儿最想弄死的就是公孙无知,但他知道自己的根基并不稳固,即便是打压公孙无知,也要等自己有了军功之后才能下手。
作为国仇,他必须要开动与纪国的战争;
作为私怨,他也必须要开动与纪国的战争;
作为自己站稳脚步的政治计划,他更需要一场体面的对纪国的战争。
与此同时,齐国换了新主,纪国知道又要战争了,便赶紧去联络自己的盟友——鲁国。
鲁国此时也很为难:救纪国吧,自己刚与齐国联姻,被窝还热乎着呢,总不能提上裤子就翻脸吧;不救吧,那是自己的盟友,怕会被天下诸侯耻笑。
申繻申大夫聪明,给鲁公上了一策:去找郑国啊。郑国目前最强势,而且,新上位的郑伯忽,也需要一场战争来站稳自己的政治脚跟,而且,在之前,郑伯在做公子的时候对齐国的悔婚,早就导致两国关系的貌合神离了,对于救纪国来讲,正好是郑伯忽的一个正瞌睡时候的枕头。
齐公诸儿第一次上朝议事,就是与诸位大夫讨论的此事,各位大臣早就习惯如此了,因为新君上台打纪国,是齐国的传统项目。
对此呢,所有大夫都没有意见,连国、高二人都不置可否——打仗嘛,国君有什么结果,不好说,但是对于贵族来讲,是绝对有大利的。
国君只要发动对外战争,就要征用贵族的军队,征用贵族的军队,就要给贵族点什么,要么财物,要么土地,要么爵位。赢了的话,战利品是贵族先分。否则,我作为一个贵族,可以完全不给你这个国君的面子。
至于打败了,贵族更没有损失了,损失的是国君的土地或者财物,我贵族损失的兵力,也得你国君补偿,就算国君耍赖不补偿,那死的也是自己的奴隶,又不死自己,我依然是贵族。尤其是打败仗的国君,那对于国内的贵族更不可能颐指气使了,打了败仗的国君,往往都要看贵族的脸色过日子。
国内贵族和诸位大夫的心思,齐公诸儿是门儿清,他知道,此战必须要胜,否则,别的不说,就国、高二人就能把自己给踢下台。
他也更清楚,诸位大夫和国、高这些人附和打纪国,有一多半的心思都是为了附和而附和,他不能把全部希望都押注在这些大夫和贵族身上,他必须要依赖自己最信任的人。
他想来想去,只想到了自己的两位兄弟——二弟公子纠,三弟公子小白。
虽然作为公子的时候,他与两个兄弟来往甚少,也不是一个妈生的,但好歹还是同一个爹,再加上,按照宗法制,这两个兄弟也是要通过立功来一点点保留着自己的爵位的,否则,一旦自己生下子嗣之后,在宗法制的约束下,这俩兄弟只能距离宗室越来越远。
于是,他摆下宴席,邀请两位兄弟前来赴宴,先不说公事,就拿私情来讲,他这个做哥哥的坐上了齐国君主的位置,按礼数也是要邀请两位兄弟一起叙叙兄弟之情的。
两位公子同时接到的信息,也约定好一起到自己的老师的住处去磋商此事。
两位公子到了管仲和鲍叔牙在临淄城的富齐居,相互寒暄一番之后,便在院子里的石桌边围坐,管仲开始为大家煮茶。
坐定之后,鲍叔牙笑着说:“二位公子,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啊?我想,定不是因为要来这里喝茶吧?”
纠和小白相互看一眼,小白事宜就来说。
纠就说:“齐公约我兄弟二人明日进宫一叙,我们兄弟二人特来向二位先生来拿个主意。”
管仲只顾煮茶,没有理会纠的说话,鲍叔牙见状问道:“你们二人与现在的齐公为亲兄弟,兄弟相叙有什么问题吗?还需要拿主意?”
公子小白笑了笑,说:“先生有所不知,我们虽兄弟三人,但是,在君上还是公子的时候,我们兄弟三人从没有一起相叙过,如今他刚做了君上,就传我兄弟二人,我们二人有些惶恐。”说完,小白看了看二哥公子纠。
鲍叔牙看着管仲还是无动于衷,不免有些心急,用胳膊肘顶了一下管仲,说:“干嘛一首把弄茶具,快给二位公子解解疑惑。”
管仲给所有人都斟了茶水,慢条斯理地说:“二位公子,按理讲,这是你们的家事,我和兄长即便是你们的老师,也不便说什么的,如果你们问的是家事以外的,我们倒可以帮忙斟酌。”
鲍叔牙瞬间明白了,就问二位公子:“君上近几日在朝堂上所议何事?”
公子纠说:“皆是准备出兵讨伐纪国之事。”
鲍叔牙听了,看向管仲。
管仲吁了口气,说:“二位公子,你们可对你们各自的未来考虑过?”
公子纠和公子小白兄弟二人一头雾水地看向彼此,一起对着管仲摇了摇头。
管仲接着说:“按照宗法制来讲,作为公子的二位,除非对社稷有功,方可自立门户,各自壮大其家族,就像国、高二位大夫那样,不知二位公子是否考虑过。”
公子纠兴奋地说:“能像国、高二位大夫那样在朝堂上呼风唤雨,而且还能做到世家大族的话,那自然是最好,只是,我们兄弟二人也苦于没有机会或者能力去经营啊。”
管仲示意大家用茶,一杯茶过后,管仲说:“如果二位公子都是这样的想法的话,那么此次与君上相叙就是你们二位难得的机会。”
这下不但是二位公子面面相觑了,就连鲍叔牙也有点惊讶地看着管仲。
管仲说:“君上在公子的时候,并不曾与你们兄弟二人一起相叙过,而此时邀请你俩入宫,很明显是他要拉拢你们俩兄弟。”
三人听完,都纷纷缓缓地点着头,管仲接着说:“很明显,君上清楚,刚上位的他,根本就没有站稳脚跟,别的不说,就国、高二位大夫的存在,就不能叫他睡个安稳觉。尽管国、高二位大夫没有异心,那也是对齐国没有异心,对君上有没有异心,这一点上,君上实在没把握,就拿此次出兵纪国这个事情吧,如果战事胜利,一切还好说,假如失败呢,君上不敢想那么后果。”
公子小白讲:“小小纪国,何足挂齿,怎么可能失败呢?”
管仲说:“那加上鲁国呢?”
公子纠说:“我们与鲁国己经联姻,难道此时的鲁国还会为了纪国而攻打我齐国?”
鲍叔牙苦笑一下,说:“公子,如今这天下诸侯之间,还有多少信誉可言?”
公子纠和公子小白皆轻微地点了点头。
管仲接着说:“鲁国还不是更可怕的,怕的是,鲁国会以各种名义拉其他的国家来一起对付齐国,那样的话,怕是齐国招架不住的,君上怕的是这个结果。”
管仲喝了一杯茶,继续说道:“二位公子尽管去宫里赴约便是,君上此刻最想拉拢的便是二位。”
公子纠说:“可我们兄弟二人去赴约,也没有克敌之策啊。”
管仲摇着头,笑着说:“公子,你们此时只能表示你们兄弟会和君上站在一起的立场,并不需要克敌之策,相反,如果你们二位谁轻而易举地把纪国灭了,还能全身而退,我们的国君会如何想,如何做呢?”
公子纠听完,立刻就明白了,但是,后脊背不由得发凉。
公子小白说:“先生的意思是,我们兄弟二人此时只要表示跟君上一条心即可,至于打纪国的事情,只能跟着事情的发展而再做打算,对吗?”
管仲和鲍叔牙相互一看,皆微笑点头。
公子纠又接着问道:“先生,还有一事相问。“
管仲点了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公子纠说:“如果君上执意问起如何面对目前的局势,我和三弟该如何应付。”
管仲听了,起身来回踱着步子,想了一想,转过身说:“叫君上切勿急躁,如今不是讨伐纪国的最佳时机,一定要告诉君上,若真的要讨伐纪国,也需要准备至少一年的时间。”
公子纠听了之后,起身问道:“难道先生己经有了应对之策?”
管仲点了点头,说:“有是有,只是如今时机不到,恕我不能明说,若想此策能够实施需要多方面的因素齐备方可进行布置,二位公子自管先去赴约,与君上敞开心胸,最好是把气氛做到你们一家三兄弟在一起饮宴的效果。”
公子纠和公子小白皆点头迎合。
管仲接着又严肃地看着公子纠和公子小白说道:“二位公子,既然各自拜我与兄长为师,作为老师,我可否对二位公子有个要求?”
二位公子相互一看,公子小白说:“先生,何出此言,有什么,但讲无妨。”
管仲看了一眼鲍叔牙,转而看向二位公子,问道:“二位公子信任我与兄长与否?”
公子纠起身问道:“先生,莫非是要我们兄弟二人证明什么吗?”
管仲摆了摆手手,摇摇头,语重心长地说:“纠公子,你拜我为师,小白公子,你拜兄长为师。既然如此,那么,我希望二位公子日后按规矩来。”
小白和纠皆疑惑地看向管仲。
管仲说:“你们兄弟二人,在私下,是一家人,但在外面的话,是各自为家的,日后,也是各自经营各自的,我和鲍兄,虽同在一个屋檐下,但既然收下你们做弟子,也会在为人师这方面分清楚的。我和鲍兄能做到各位其主,二位公子可明白我的意思?”
公子纠和公子小白明显没有完全领会管仲的意思。
鲍叔牙笑着说:“二位公子,就比如今天吧,我们这个样子是不对的,正确的应该是纠公子和小白公子各自找各自的老师来商议事情,而并非我们西人一起,这样的话,不合规矩,时间长了,难免会出嫌隙,我说的对吧,贤弟。”说完,鲍叔牙看向管仲。
管仲点了点头,说:“二位公子,你们毕竟是贵族公子,不同于寻常百姓,日后,事情总会有变的,为了长远计,我们还是要讲点规矩的好。”
纠公子和小白公子点点头一起说道:“先生说的是,学生唐突了。”
管仲接着又说:“我和兄长在生活之外,必定会没有私心地去做一个合格的老师的,二位公子,希望你们可以明白。还有,我姑且再僭越一次,二位公子明日赴约,记得各自给君上备上一份礼物,而且,一定要让君上明白你们会和他一条心的心迹。“
公子纠和公子小白一起向管仲行了个礼:“多谢先生指点。”
公子小白也转身向鲍叔牙行了个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