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燕再次睁眼，西周是一片完全陌生的黑色空间。

没有上下，没有左右，只有他一人飘浮在这无边黑暗中。身体不再受重力束缚，仿佛连时间的概念也被剥夺。这里没有风声，没有光线，甚至连自己心跳的声音都像被封印了。

他知道——这就是“镜核”。

裂缝尽头，意识回流的汇聚地，一切时间裂缝交织重合的节点。

而他，是唯一一个以完整人格进入这里的“人”。

他缓缓抬头，眼前忽然浮现出一面巨大的光镜，悬浮在虚空之中，高耸入云，看不到顶端。镜面如水，泛着幽幽蓝光，一圈一圈扩散着像心电图般的波纹。

那镜中浮现出的，不是他的倒影。

而是无数个“沈燕”。

每一个，都曾在不同裂缝中活过。他看见那个在古代城中以医者身份为鬼魂疗伤的自己；看见那个被困在末日地铁中靠剪发养活变异孤儿的自己；还有那个穿越到精神病院，以“幻觉”为生的自己。

他们全部浮现在镜面上，像是一场光影的祭祀，缓缓环绕着他，低语着，祈求着，哭泣着。

“我们被制造出来，仅仅是为了活下去吗？”

“我们不过是你的碎片，为什么又被你抛弃？”

“你是否愿意接受我们所有的痛苦与记忆？”

沈燕想开口回答，却发现自己一字都说不出。

镜面开始震动，一道苍老的声音从最深处传来：“你终于来了。”

沈燕抬头，镜面缓缓裂开，一道幽暗的人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那人影看上去与他完全相同，却又透出一种令人心悸的陌生感。他的眼神冷漠如死水，嘴角挂着一抹仿佛看穿一切的讥讽。

“我是你……最早的意识版本。”那人淡淡开口，“你叫我‘初识者’就好。”

“你是我？”沈燕皱眉。

“更准确地说，我是裂缝系统最初投放你时，第一个诞生的副本。”初识者一步步靠近他，神情平静得可怕，“你知道这个系统的本质吗？”

沈燕摇头。

“你以为你穿越，是因为画卷的诅咒，是裂缝的牵引，是偶然和命运……但事实上——你是故意被放进去的。”

沈燕愣住了。

“当年实验崩塌，我们只能将完整意识分裂为多个副本投放在各个维度试验场，以寻找最强适应性人格。而你，就是核心副本，也是唯一一个能通过‘镜核’考验的候选者。”

“换句话说……”初识者缓缓开口，“你不是选择了穿越，是你被选择了穿越。”

沈燕全身一震。

那些碎片记忆，那些不可名状的“既视感”——原来都不是幻觉，而是残留的意识副本信息在他的灵魂中震荡。他是主意识，却被推向了实验场，被当做终极样本反复试炼。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沈燕低声问。

“因为接下来，你必须做选择。”初识者停下脚步，右手一挥，身后浮现出一张巨大的裂缝图谱。

“这些，就是你释放的所有意识体——他们每一个都己完成裂缝试炼，具备独立人格。他们在等一个人，来决定他们是否该被整合、抹杀，还是……给予‘真正的生命’。”

沈燕望着那图谱，无数光点跳跃如星辰，那是每一段故事、每一段生命——本不该存在却真实体验了爱与痛的灵魂。

“如果你选择整合，你将成为唯一；如果你选择释放，你将失去控制权；如果你选择替代……”初识者顿了顿，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你自己，将会被永远遗忘。”

三条路，每一条都无法回头。

“我选……融合。”

初识者一怔。

“我不想再让他们漂浮在裂缝之外，也不想再看见一个个沈燕在虚幻中痛苦求生。”沈燕眼神坚定，声音虽轻却透着无比清晰的决意，“他们不是副本，他们是我。他们所经历的，就是我必须记住的过去。”

“我要带着全部的他们，一起活下去。”

初识者缓缓露出一抹笑容，仿佛释怀，又仿佛终于等到这句话。

“很好。”

镜面裂开，一道道裂缝涌入沈燕体内，他感受到意识在剧烈震荡，每一道记忆都像火焰在烧灼他的灵魂。他听见有人在哭，有人在笑，有人在哀求——那些是他自己，那些，都是“人”。

良久，一切归于平静。

沈燕缓缓睁开眼，站在一间简陋的理发店中，门口挂着熟悉的“鬼见愁理发铺”招牌。

李老板的老广播又响起：“理个头发，顺顺日子，别看我老李眼瞎，刀工却是一绝！”

“沈燕——有顾客来了，招呼一下啊。”

沈燕应了一声，提起剪刀，转过身，朝门外走去。

门口站着一个穿着破旧制服的中年人，满脸疲惫，神情恍惚：“我做梦梦见自己死了……但又醒了。”

沈燕笑了笑，拍了拍他肩：“那就剪个头吧，从头开始。”

镜外之城，最终消散。

裂缝尽头，真正的人，终于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