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应急灯在深夜发出幽蓝的光,夏蝉踩着玻璃碴子往前走,鞋底传来细碎的 ch 声。培养箱的门虚掩着,制冷管还在发出最后的嗡鸣,像濒死者的喉鸣。她蹲下身,指尖触到培养皿的残骸——那些本该盛放茶叶细胞培养液的玻璃器皿,此刻在水泥地上摔成了无数亮片,像谁把银河揉碎了撒在这里。
三小时前她离开时,这些培养皿还好好排在架子上。最新一批改良的茶多酚提取物在恒温环境里静静生长,显微镜下能看到细胞壁上泛着银光的结晶。她甚至己经拟好了给春燕的消息,想告诉她"抗氧化活性达到预期值"。
通风橱的玻璃上贴着张便签,是用红笔写的"不自量力"。墨水渗透纸背,在下方的实验流程图上洇出狰狞的痕迹。夏蝉撕下半截便签,露出被覆盖的曲线图——那是她熬了西个通宵才画完的活性对比图,横轴是时间,纵轴是希望,此刻却被红墨水划得面目全非。
"谁干的?"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实验室里发抖。试剂架上的瓶瓶罐罐东倒西歪,硝酸银溶液洒了一地,在应急灯下泛着诡异的蓝。这是她从报废设备里拆零件组装的低温反应器,压力表被硬生生掰断,指针停在零下二十度,像根指向地狱的手指。
手机在白大褂口袋里震动,屏幕亮起时映出她煞白的脸。春燕的视频请求跳了出来,背景是熊熊燃烧的茶灶,铁锅里的茶叶在火光中翻飞。"姐!新茶炒出来了!"妹妹的脸被映得通红,鬓角的汗珠顺着脖颈滑落,"你看这汤色,像不像秋鹭拍的晚霞?"
夏蝉把镜头转向地面的狼藉,却在开口前猛地关掉了视频。她不能让春燕看见这个——那个总说"姐姐是科学家"的妹妹,还等着用实验数据证明茶园的价值。她走到水池边,拧开水龙头,冰冷的自来水冲在手上,却洗不掉指缝里的玻璃碎屑。
凌晨两点,她跪在地上收集玻璃碎片。镊子夹起一片菱形的碎玻璃,边缘锋利如刀,在灯光下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晕。这让她想起秋鹭寄来的照片,雪山融水在岩石间形成的冰晶,也是这样带着毁灭性的美丽。口袋里的U盘突然发烫,里面存着所有未被损坏的数据备份,像块烧红的烙铁。
"需要帮忙吗?"小吴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手里提着工具箱。夏蝉抬头,看见对方校服袖口沾着新的茶渍——那是春燕寄来的试喝样品。两人沉默地收拾着残局,镊子碰撞玻璃的声响里,小吴突然开口:"昨天看见导师的助理来过。"
培养箱的压缩机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叫,随后彻底沉默。夏蝉摸出万用表,探针接触电路接点时,液晶屏上跳出一串乱码。她想起导师曾经说过:"科研设备就像战士的枪,要像爱护生命一样爱护。"那时他正手把手教她调试这台培养箱,袖口的雪茄味还萦绕在鼻尖。
当第一缕晨光爬上窗台,实验室中央堆起了小山似的玻璃碎渣。夏蝉用磁铁吸走混在其中的金属零件,指尖被玻璃划出道道血痕。她想起初中时偷偷拆收音机,被电路板电得跳起来,父亲却笑着说:"搞科学的人,手上哪能没点伤?"
手机在此时响起,是校保卫处的电话。"监控显示昨晚有人非法闯入......"对方的声音隔着电流有些失真,"但没有拍到正脸。"夏蝉望着满地狼藉,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在寂静的实验室里显得格外突兀。她知道,有些事不需要证据,就像茶树知道春天何时到来。
收拾完最后一片玻璃,她在培养箱的阴影里发现了幸存的培养皿。那是秋鹭送的生日礼物,边缘刻着三姐妹的名字缩写。培养液己经浑浊,却有几簇嫩芽从絮状沉淀中探出头来,像微型的绿星。夏蝉用移液枪小心翼翼地吸取样本,液体在枪头形成的水珠,折射着窗外的晨光。
离开实验室前,她在黑板上写下一行字:"数据可以被打碎,但真相不会。"粉笔灰落在肩头,像撒了把星星。走廊的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亮起又熄灭,影子在墙上忽长忽短,像在跳一支无人观看的舞。
走到校门口时,晨雾正慢慢散去。夏蝉摸出手机,给春燕回了条消息:"培养皿里长出了新芽,像极了我们小时候在茶园看见的第一缕春光。"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响起时,她抬头看见东方的天空被染成橘红色,几只白鹭正排着队飞向远方,翅膀划过空气的声音,像极了数据曲线在坐标轴上攀升的轨迹。
那些摔碎的培养皿,终将成为滋养新芽的土壤。而她眼角的细纹,在朝阳的照耀下,正渐渐化作通往黎明的星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