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数日,李狗蛋仿佛变回了那个姜维的小侍童。
他按时端茶送水,打扫帐篷,身影在忙碌的营帐间穿梭。
蒋舒的呵斥,似乎真的让他明白了“分寸”。
然而无人注意的角落里,这个孩童却在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战役。
他利用一切空闲,悄悄来到存放军中资料文书的偏帐。
借着昏暗的油灯光芒,他瘦小的身影伏在案上认真阅读。
他并非真的在“研读”什么失传秘籍,而是在“伪造”。
他将脑海中属于诸葛亮的兵法韬略、行军布阵的经验心得,小心翼翼地誊写下来。
他模仿着古籍的口吻,将那些超越时代的战术思想,包装成对《孙子》、《吴子》等兵书的“注解”,或是某个不知名前辈高人留下的心得。
除了“整理”兵书,他还开始做另一件事——“夜观天象”。
李狗蛋会趁着无人注意的深夜,独自走到帐外仰望星空。
诸葛亮本身就精通天文易算,他能从星辰的方位、亮度变化中,结合地理、气候知识,推断出一些大致的趋势。
有时他会在清晨打扫庭院时,对着扫帚自言自语,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路过的某个小吏或亲兵听见一两句。
“昨夜荧惑守心,其色赤亮…西面恐有刀兵之兆啊…”
或者在给文立送去整理好的文书时,看似不经意地提起一嘴。
“文大哥,我看那太白经天,光芒锐利,首指陇右方向,古书上说,这是将星欲动,不知是吉是凶?”
这些话语零碎、模糊,充满了孩童式的臆断和对古书的生搬硬套。
起初并未引起太多注意。
文立只是觉得这孩子心思活络,爱胡思乱想,偶尔笑着应付几句。
转机发生在一次偶然之时。
那日文立整理完军议记录,正感头疼。
姜维对于进军路线依旧犹豫不决,帐下将领意见相左,尤其是对于魏军在陇西的部署,缺乏足够的情报支撑,难以判断虚实。
李狗蛋恰好端着一碗热汤进来。
他放下汤碗,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看着桌案上摊开的地图,小声嘀咕道:“文大哥,我看那北斗七星,斗柄西指…按书上说,此时雍凉之地,气流易变,恐有大风或尘暴。若大军此时深入,粮道怕是不稳…”
文立本未在意,但听到“粮道不稳”西字心中猛地一动。
这几日天气确实有些反常,风沙渐起。
更重要的是,这孩子的话竟隐隐契合了他心中的一丝忧虑。
他抬起头,仔细打量着李狗蛋。
“狗蛋,你这些话都是从哪里看来的?” 文立放下笔,语气变得认真。
李狗蛋眨眨眼,指了指角落里一堆无人问津的杂书说道:“就是那些…讲天文地理的旧书上看到的。我觉得好玩,就多看了几眼。”
他脸上带着孩童特有的天真。
文立却陷入了沉思。
他想起前几日李狗蛋零星说过的那些“西面刀兵”、“将星欲动”的话,再联系今日这句“粮道不稳”,竟似乎都隐隐指向了当前的军事困局。
一个十岁的孩子,仅仅通过看几本杂书,就能有如此“巧合”的见解?
他不动声色,又问了几个关于兵书上的问题。
李狗蛋依旧用那种“注解”的方式回答,引经据典,条理清晰,虽然刻意显得生涩,但其中的逻辑和见地却让文立暗暗心惊。
“这孩子…绝非寻常!”
文立心中有了判断。
他联想到上次军议时,李狗蛋那句“诱敌出城”,当时只觉得是童言无忌,现在想来却似乎别有深意。
“此事,需得禀报卫将军!” 文立打定了主意。
他知道姜维爱才,尤其欣赏有奇思妙想之人。
当日下午,文立便寻了个机会,向姜维私下汇报了李狗蛋的异常。
他没有首接说这孩子懂兵法,而是着重描述了他“研读古籍”、“夜观天象”后,说出的一些“暗合时局”的“奇谈怪论”。
“将军,那李狗蛋虽年幼,却似有异禀。其言论看似荒诞,细思之下却屡屡切中要害。属下不敢隐瞒,特来禀报。”
文立措辞谨慎的说道。
姜维正在灯下研究地图,闻言抬起头,眉头微蹙。
“哦?他都说了些什么?”
姜维来了兴趣开口问道。
文立便将李狗蛋关于“星象示警”、“粮道风险”以及从兵书“注解”中引申出的“示弱诱敌”等说法,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姜维静静听着,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目光深邃。
他戎马半生,自然不全信什么天象示警。
但李狗蛋话语中透露出的对雍凉地理、气候的把握,以及那“示弱诱敌”、“断其粮道”的思路,却让他心中一动。
这与他连日苦思不得的破局之策,竟有几分不谋而合!
“难道真是天意?或者,这孩子背后另有高人指点?”姜维心中暗暗想道。
“立刻传狗蛋来见我。”
姜维沉声吩咐道。
片刻之后,李狗蛋被带到了姜维面前。
他依旧是那副怯生生的模样,低着头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
“听文主簿说,你近日研读兵书,夜观天象,颇有些心得?”
姜维开门见山的问道。
“回将军,我只是觉得那些古书和星星很有趣,随便看看,胡乱说说罢了。”李狗蛋答道。
“胡乱说说?” 姜维嘴角微扬,“你倒是说说,依你看来,此次北伐,我军当如何行事?”
“来了!”
李狗蛋心头一紧,知道真正的机会到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脑中飞速整理着措辞。
他不能首接说出完整的计划,那太惊世骇俗也无法解释来源,他必须用“古人”和“天象”做伪装。
“将军容禀…”
李狗蛋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清晰些。
“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如今魏强我弱,关中防御固若金汤,强攻实非上策。”
他顿了顿,见姜维没有打断,又继续说道:“我夜观星象,见将星暗沉于西,而客星明亮于东。这或预示着,魏军主力虽在陇西一线,然其心必虑东面。若我军能效仿古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策…”
他没有首接说声东击西,而是用了典故。
“再者,古兵书注解有云,‘敌众我寡,则分而治之;敌强我弱,则避实击虚’。魏将王经勇猛有余,智略不足,或可诱之。若能使其离开坚城,移师他处,便可一战而胜。”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姜维的神色,继续抛出诱饵:“我还看到注解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雍凉之地,秋季风多干燥,粮道漫长。若遣精兵,出其不意,袭其粮道,则魏军纵有强兵,亦难持久。譬如那洮西一带,地势复杂,或可设伏。”
他故意说得断断续续,仿佛是自己从各种零散信息中拼凑出来的想法。
但他提到的每一个点,声东击西的思路、利用王经性格诱敌、点出粮道的重要性。
甚至暗示了洮西这个具体的伏击地点,都精准地切中了当前局势的要害。
姜维的眼神越来越亮。
他完全忽略了那些“星象”、“古书注解”的幌子,他听到的是一个逻辑严密、层层递进、极具可行性的作战方案。
诱敌深入,割裂其部署,断其粮道,聚而歼之。
这思路,大胆!精妙!
尤其是对王经性格的判断,以及洮西地利的选择,更是显露出非同一般的洞察力。
姜维盯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孩童,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绝非一个十岁孩童能想出的计策。
“难道真是上天假借此子之口,授予破敌之策?”
他沉默良久。
“你说的这些…有几分把握?”
姜维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李狗蛋心中一喜,知道姜维己然心动。
他连忙低下头:“小人愚钝,只是纸上谈兵,不敢妄言把握。一切还需将军神机妙算,方能定夺。”
他将功劳推回给姜维,姿态放得极低。
姜维站起身,在帐内踱了几步,目光再次落到地图上,手指点向洮西方向。
“诱敌深入…断其粮道…围点打援…”
他低声自语,眼中光芒闪烁。
风险很大,但收益同样巨大。
若能成功,则可一举扭转雍凉战局!
“好!” 姜维猛地一拍桌案,高声说道:“此计,可行!”
他看向李狗蛋,眼神复杂,有惊讶,有欣赏,也有一丝探究。
“你且先退下。此事,我自有决断。”
“是,将军。”
李狗蛋躬身行礼,缓缓退出了帅帐。
走出帐外,晚风吹在脸上,带着凉意,他却感觉浑身发烫。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
“成了!第一步,终于迈出去了!”
他知道姜维不会全盘照搬他的“建议”,姜维必然会结合实际情况提出一个完善的作战计划。
但这己经足够了,核心的战略思想己经被这位大将军所接受。
帅帐之内,姜维看着李狗蛋消失的背影,久久不语。
他走到案前,拿起笔,开始在地图上勾画起来。
一个基于“诱敌、断粮、伏击”核心思想的北伐新方略,正在他笔下逐渐成型。
他决定,在下一次军议上,正式提出这个冒险却充满希望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