斟酒的事由黄正达的两个手下代劳,几人喝得兴起,黄正达狠心将库中存酒再搬来十坛,见到石元大笑声中发亮的双眼,知道自已今晚绝对逃不过去,也干脆放下各种心思。
以此时代的酿酒技术,加之不过都是普通的酒肆所卖,所谓佳酿也不过二十来度的浊酒,与后世动辄五六十度的高烧相比,在周原看来,也就比啤酒强点。
周原来者不拒,酒到碗干,十多碗下肚,也只稍有些醉意而已。
不过席间众人都没他这么好的酒量,正所谓酒后吐真言,相比较后世酒场的勾心斗角,这桌上数人酒酣耳热之际,早已将他视为至交好友一般,而听得席间众人言语,周原才清楚的了解黄正达与石元的此生种种。
黄正达自不必说,富贵之人能有他这般怜悯苦难的确实少见,而且他即使家破之后依旧坚持自已的立世原则,而后带着数千灾民千里苦难到江宁寻活,即使有机会在江宁再起家业,也多次放弃,手中余财除去安置了两个不太成器的儿子外,多余的也多用与收容真定流民。
也是因此,黄正达即使手中掌握着两千余流民达数年,这些年来手头也算不上多宽裕,相比他黄家在真定时当真是天壤之别了。
只是相比较黄正达对真定流民的千般悲怜,石元此人的种种更让周原动容。
石元祖籍河间府,十六岁时随父亲石中信流难到江宁,当时江宁府周边河间府的数百流民以河间张文为首。
石中信到来后,因张文极为钦佩石中信的为人,与众人推石忠信为首,自已甘愿居于其后,其后数年因北地灾祸频繁,石忠信收容北地流难超两千人,为争流民在江宁的生存地盘,石忠信领手下与江宁诸势力血拼数十战,石元的两个哥哥均战死,便是石忠信本人也因残目断臂后不治。
其时石忠信掌北地河间府流民已经有近五年,其身死之时除了膝下石元一子外,再无他物,家中仅剩数日米粮,不要说什么买棺木厚葬了,便是裹尸的草席都是床上扯来。
石忠信入土当天,两千余北地流民自发齐聚城东乱葬沟含泪送行,而后张文与众流难再推石元为北地流难之首。
其时年近二十的石元接过重担,领着河间府众在江宁挣扎求生,艰难之下也没有为自已打算的心思,甚至立誓此生不娶,还是在其二十六岁时被张文的女儿灌醉后拖去圆了房。
石元本有三子,只是长子在数年前与采石帮的争斗中丧命,只余下次子及幼子两人。
而便是这两子,也在与江宁诸多势力的绞杀中多次险死还生。
而石元此人也如其父一般,不仅家无余财,便是岳家留给他的家产也被他尽数拿来全力安置流难,而石元的居所也与所有的河间府流民一般,只是江宁城下众多窝棚中极普通的一间而已,其忘我之心,让江宁城外几乎所有的流民对他也是打心底的佩服。
而流民生存之难、之险,更是超乎常人的想象。
不说其他,光从石元酒热时脱去上衣露出来的数十狰狞的疤痕,周原也能想象出他此生所经历的生死。
而黄正达对石元种种恶言甘心忍受也并非没有由来。
当初真定流民随黄正达来江宁时,正是石元力排众议:
流民在江宁的生存空间本就极为狭小,靠着与江宁各个帮派的血腥争夺,石元等才为自已手下的一众乡人争得一块立足之地,可真定数千流民一到后,石元不但拿出多年节省下来的钱粮,还要为他们划出一块活命的地盘。
当时河间府的流民首脑几乎无人认同石元的举动,就连石元的长子都公然反对石元如此荒唐的决定,但石元将河间众人召集起来,然后当着数千人的面轮斧从自已左手挨指斩去,连斩两指后场上无人不落泪认同,如此才从不多的生存地中为真定诸人留出活命的地盘。
......
如此豪雄义烈人物,不要说黄正达甘心被他喝来骂去,便是周原也敬佩万分。
“石叔,小子厚颜恭请石叔满饮!在我周原心中,石叔当为当世一等一的英雄好汉!”
石元抬眼看着周原苦声笑着道:“好汉?哈哈,周原你也称我石元为英雄好汉?如今这副局面,我已经是无颜去见我爹他们了,我当初可是发誓一定要给我河间府的父老兄弟争出一条活路!”
“石叔,人力有时而穷!我们做事,尽力就行,做到问心无愧,就对得起天地!”周原斟满酒,对着石元道:“我们既然相识一场,以后能让周原出上力的地方,还请石叔不要客气!干!”
“好好好!干!.....”
所谓酒逢知已千杯少,数人推杯换盏,你来我往没有停歇。一个时辰后桌上已经只有周原、杨邦武、黄正达、石元四人还能端碗,其余几人都已被灌倒。
就算只是低度酒,十数坛下来酒量已经极为吓人,便是如周原曾经有一斤半高度酒的海量也已经有些抗不住了。
毕竟酒精考验的不仅仅是顽强的精神,肉体的强大更是至关重要。
而且周原已经发现,人品豪气冲天让他佩服到极点的石元,居然是个酒桌上的恶霸,这家伙劝起酒来,简直就是让人无法拒绝,也根本拒绝不了!
.....
石元睁着一双血红的双眼,环视一周后,看到酒桌上已经剩不了几个人,哈哈大笑中,当即拉起已经快要斜歪在桌上的赵玉,大声说:“喝!老夫敬你的,你敢不喝?他娘的,装什么娘们样!”
说话间,石元直接两指捏开赵玉的嘴来,小半坛酒直灌下去,然后满足的扔下已经人事不知的赵玉,踉跄着拍开一坛泥封,对着两眼发直的周冲走来。
擦!有这么劝酒的?
周原目瞪口呆的看着周冲求饶的眼神看向自已,与杨邦武对视一眼,极有默契的醉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