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
徐家两人在庄上也一直待到黎明,
昨日在山间跟齐虎等人跑了一天,周原早上几乎是咬着牙才从床上爬起来,等采儿给他梳洗完毕,他才发现徐家婆娘已经抱着那小孩在院子外怯怯的等候了。
借着火把的光亮,周原看过那孩子的情况,脸上气色不错,不过手臂处依旧红肿,周原轻轻的按了一下,就听得一个女孩的清脆痛呼:“呀!”
还真是个女孩?周原笑了笑,他看这孩子的衣着打扮,外加一头粗野的头发,还以为是七叔记错了呢。
“是,是个女娃......”徐家婆娘小心翼翼的回答道。
她自已身上掉下的肉,当然是心痛的,前年小儿子病去就让她心痛不已,她可不想这小丫头也跟着去了。可是一想到去江宁要花许多的钱,她又提不起抱孩子去的勇气,只是这周家的小老爷太过霸道,可没给她家分辨的余地。
“那就好生抱着吧,”周原捏了捏小丫头的脸颊,笑着道:“我们坐船去,这会出发,天亮就能到,早饭都在船上解决,你小心些就是。”
走出庄门,一个候在门外的汉子提着两麻袋东西怯怯的走近过来,先将东西放到周原等人面前,接着又从脖子上取下一长串的铜钱,双手捧到周原的面前。
是徐三郎,他一早就守在庄门外。
“小老爷,只借到这么多了,统共......统共三百五十二文钱”徐三郎紧张得说话都打结了。
周原皱眉看着眼前这老实巴交的汉子,没有说话。
实在是借不到了,乡亲们都没多余的,若是还不够,就别......别治了。
周原走过去看徐三郎放在地上的两麻袋,随手摸了摸,知道是他从家里扛来的粮食。
徐家婆娘脸色神色却是惊惶不已,她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的,昨天的时候家里可就只剩这两袋粮,她抱着孩子过去,哭道:“当家的,家里可还有五口人啊,都拿了出来,可怎么活啊!”
周原开口问道“你家里还有多少粮?”
“还有二十来斤,乡亲都答应可以借点,以后年景好了再还。”
周原叹了口气:“钱我先收着,粮食你扛回去,”他接过那一串铜钱,怕是有三四斤重。看钱上痕迹,都是新旧不一,大小也有差别,想来真是借了好些户人家才借来的。
这些钱,周原只感觉太压手了。
拍了拍他的肩膀,周原让高仪等人将钱收好,直接与杨邦武等人下码头登船出发。
徐三郎楞在当场。
随周原同行的除去徐家母女外,还有杨邦武与高仪、周冲等十余人,大家分乘两船,徐家小丫头精神不错,周原拿采儿给自已准备的熏肉逗她,这小丫头显然是好久没有看到过肉腥了,眼睛都直发绿,周原让她张嘴来咬,她也当真一口咬住,跟饿极了的狼似的。
徐家婆娘也在一旁看得直咽口水,不过采儿准备的可只有这么点,再说了,能有三张大饼填饱肚子,她也极为满足了,也没可能去跟自已的女儿争肉吃。 过了王家渡口,溧水河汇入淮水,河面只略宽了十余丈。
船行淮水之上,顺流而下,加之主家在侧,船夫也是铆足了劲,操桨摇橹,风向也顺,当真是快若奔马。
到达江宁城外时,已经将近中午。
周原对江宁城的印象颇深。
从秣陵县坐船到江宁,最先到的就是东城水关。
淮水在东城水关处一分为三,一条是绕东北城墙外,自石头城附近入江的杨吴城壕河,一是自绕西南城墙外,自南湖附近汇入扬子江故道。
还有一条就是自水关处入城的内河,也即是后世享誉天下的十里秦淮所在。
如今的秦淮内河即是还未达到最繁盛的年代,但作为江宁城中最负盛名的烟花之地,整个东南最顶级的青楼,酒店都在秦淮两岸扎堆分布,单单是叫得上名号的,就有三十六花楼,二十四正店,以致江宁的文人墨客,权贵巨富莫不流连忘返。
天时过午,即使不是盛夏,太阳也颇有些威力。
水关处已经拥堵了将近五六十艘大小船只,周原抬头一看,就见其中单单是花楼的画舫就有二三十条,看来十里秦淮当真是名不虚传。
水面上河风阵阵,加之岸边翠柳成荫,即使是临近六月的天色,在周原感觉也不是太大,不过也没必要从东城门那边去傻乎乎的去等,周原招呼一声,直接吩咐船工往南城门处赶去。
与秣陵县那种周长都不过五六里的县城城墙不同,从远处时周原就能看到江宁城的宏伟,城墙有三丈余高矮,虽然范围也比后世的明城墙小得多,不过一眼望去,单单目之所及的南城墙,连绵不绝的长度就将近十里许,犹如巨龙蛰伏。
南城的主门是重华门,与秣陵县的城门类似,整体也是呈拱形,不过比秣陵县城的城门要高大雄伟得多。
在周原的记忆中,他从南城门走过的次数怕有百次以上,记忆都清晰得很,不过记忆中的印象跟自已实际亲眼看到,还是有太多的不同。只是走近城门时,看着那斑驳的一排排青石,就有一股苍凉厚重的感觉扑面而来。
城门乃是三五尺乃至八九尺的青石砌成,缝隙间都填有灰白的石浆,从城门的入口处一路望进去,古朴的青石上还能看到很久以前刀枪火燎的痕迹,周原还在城门口的青石上看到一个篆刻的唐字,字形古朴,年代也相当的久远。
单单是城门洞,宽度就将近两丈,高度达三丈,深度也有四五丈,楼上飞檐叠嶂,在这年代乃是相当宏伟的建筑,当真是气势非凡。
江宁承平日久,百余年未经历过战火,本朝又取消了宵禁,城外还有六千禁军大营在此,除了江对岸的北山张成外,这些年里左近三山五岳的好汉也给江宁四城卫面子,除去那些城狐社鼠的偷鸡摸狗,大体还是平静得很。
到南门口码头上了岸,城门只开了半扇,守城门的几个老卒都敞着衣衫趴坐在青石地板上,皮甲跟枪矛也都丢在一边,正躲在城门的阴凉处歇息。
周原一行七人,都是一水精干的短衫,还都或牵着马,或牵着驴,几个守门的兵卒忙不迭的爬起身来,领头的那个小校眼尖得很,一眼就认出了周原,满脸堆笑的迎上前来。
“周公子!可有日子没见了!”
“陈阿九?今日是你当值?”周原笑着招呼道,朝一边的高仪点头,让丢过去一串铜钱,开口道“这天热,看把哥几个辛苦得,请兄弟们晚上喝酒。”
陈阿九眉开眼笑的接过赏钱,跟几个老兵一起过来千恩万谢。
江宁城里不许骑快马,周原懒得牵马而行,江宁城中的宅子离南城门不过一两里地,便让人将马先牵回,
周原先带人去城南桥口巷的名医馆回春堂,找常年在此坐堂的萧望。
萧望时年将近七十,乃是江东屈指可数的名医,尤擅正骨,每年经他手的病患有数千之数,乃是回春堂在江东的活招牌,对徐家小丫头的病患当然不在话下。
徐家婆娘听着吩咐,将女儿抱正,将小丫头的肩头露出,萧望仔细看了看,再用手指细细的摸了一遍,感觉着病灶的情况,一手按着小丫头的肩膀,一手捏着臂膀,笑着问道:“小娃娃,真招人爱呢,多大了?”
“七岁,”
“今天上午吃的什么?咋个这么香呢。”
“吃的......哎呀!”
就听一声关节复位的喀嚓声传来,小丫头一声痛呼,却是手臂已经被萧大夫复位了。
这边小丫头还没从陡然的刺激中惊醒过来,那边萧望在那手臂处仔细摸了两下后,已经坐了回去,刷刷几笔开起单子,嘴里念叨着:“药丸内服,药膏外敷,三日一换,连续九日,注意这一个月里不要受力,也不要沾凉水......”
那边早有伙计将单子递给账房,账房则扒拉几下后笑容可掬的报数道:“周家老爷,承惠三两七钱。”
徐家婆娘差点没被吓晕过去:这一下就是七千文......
周原哈哈大笑,看过那孩子的臂膀,确实已经复位完好,感觉这老家伙当真是有些手段,当然钱也收得是真狠,前后二十息的功夫不到,就是三两多银子到手,这哪里是在挣钱?
这他娘的分明是在抢钱好不好!
周原也不介意,让高仪等人付了账,安排徐家婆娘去城中的周宅休息。
他到江宁来也不单单是为了给这小丫头治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