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庄依山而建,山势算不得高,最顶处也不过百丈不到的高度,往常山间还间有潺潺清泉自山后流入庄内,但今年旱了这么久,这股山间的泉水在十余天前就已经断流。
虽然周庄的大部分良田都是挨靠着河岸的水田,在这旱季,取水还算简单,但那两千多亩沿山势开垦的农田如今都陷入旱灾的危险境地。
周原庄上还有上万担的存粮,以周庄的家底,就算庄上十年颗粒无收,周原也不至于饿肚子,但这旱灾对佃租那些旱田的佃户,却是可能让他们整个家庭陷入深渊的梦魇。
周庄身处江东之地,往年一年四季,尤其是五六月间都不会缺了雨水,而且周庄因为周淳的缘故,沿山开垦的田地历来都是在收割完冬小麦之后,才种植更耐旱,成熟更快,产量更高的占城稻,所以庄户们都不太担心。
但今年江东等地已经连续数月的干旱,让旱情越发的严重,前些日子里,各处的水田里还能看到些积水,每日里各家庄户早晨天凉的时候给地里挑个八九担水就差不多能稍稍缓解下旱情。
可是这些日子里日头一日比一日猛烈,田地里的水都已经快要见底,而且为防备匪患,庄上的人手都被调派到庄上各处用工,以致耽误了好些时间。
这些日子随着水稻花期的临近,正是需要大量水源的时候,再耽误下去,今年的收成的减产可想而知。
也是从王虎败退的第二天起,每日里从凌晨时分,就有庄户打着火把开始从河道里挑水上山给农田里灌溉,然后一直到月上中天,渡口处易于取水的地方都是排成长龙,人满为患。
一挑水,差不多一百多斤,即使庄户们常年务农,担子走得稳当,但挑到干旱的田地里,一个来回平均也要有一两里地,而今年久旱无雨,又是这么热的季节,一亩田一天怕是挑二三十担水都不够用。
而一个壮劳力就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不歇息,又能挑多少个来回?又能解救几亩田地?
但只要有希望,没有人愿意放弃。
庄子里,几乎所有的庄户都在抢时间,而且不但是成年人,连许多七八岁的孩童都学着大人提个木桶,到河里打了水来,蹒跚着提着几乎有大半个人高的木桶,艰难的往家里的农田挪去。
从取水的河边,到需要灌溉的农田,庄上近一千男女老少排开一两里的距离,如同蚁群。
站在庄子前晒场的大石碾子上,周原看得眉头深皱。
七叔周良这会儿也过来了,看到庄前的景象,心里也不好受。
他家里五口虽然不靠佃租过活,但他在周庄数十年,早就将周庄当成自已的家,而且庄上的这些佃户都是他认识十数年,数十年的乡亲,对他们受灾,他也是感同身受。
周良感慨道:“都在抢这个时间啊!这老天爷要是不开眼,最近这十来天再不下雨,今年庄上的收成怕是要少好几成了。”
“今年这个年头,也只能指望老天开眼了。”对如今的这个状况,周原也是没有更多的办法,让王威去军营里传信:“你去给大家说,今日开始,护卫队即刻分成两组,除去一组负责庄上的戒备,操训不停外,另一组则放回家中,帮助抗旱。”
等王威走后,周原想了想又对七叔道:“今年这个旱情如果没法缓解,可以考虑给受灾的佃户家里减租吧,就暂定减租两成,护卫队的家中,则只收一成半的租子就行,”
周良拱手对周原赞道:“小少爷也是有心了,若真是旱情无法进行,我便这样交待下去。”
......
正说着,不远处一个提水的孩童脚下一滑,惊叫一声,陡然的从一段斜坡上滚落了下去,连同那木桶一起,如同轱辘一般的翻了几个跟头,摔倒在斜坡下的稻田里,压倒一片禾苗。
挑水的人群中顿时一阵惊呼,很快就有十多个人放下水桶往那边跑去。
七叔对庄上的庄户都熟悉得很,他一眼认出那个孩童的身份,皱眉道:“是徐老六家的娃,年前才满七岁的......”
“走!过去看看!”周原跳下石碾子,抬脚就往那边跑去。
斜坡那边离晒场不过数十步,周原赶到时,那孩童已经被人捞了上来,周原看她瘦瘦小小的个子,一把枯黄的头发拿麻绳胡乱的扎在脑后,脸上满是横七竖八的乌泥,两边脸颊上还有些擦伤,鼻头应该被撞破,鼻血流个不停,勉强能看出个人形。
周原看他头发也是乱蓬蓬的一团,,一身破旧的衣衫跟着泥巴一同裹在身上,也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满脸都是惊惶失措的模样,旁边的人问他摔没摔着,痛不痛,也没见他反应,想来刚才是有些被吓住了。
周原一过来,闹哄哄的人群顿时寂静了下来,都往旁边让了让。
“要先止血。”周原看过这孩子鼻头的模样,估计应该问题不大,不顾看这孩子左臂的角度不对,估计是刚滚下来的时候错了位,忙喊过一边的一个庄妇,指着庄前的水井道:“抱到那边去,给好好洗洗,然后让刘郎中给好好看看,不行的话就送到县城或江宁,这可耽搁不得......”
看那村妇粗手粗脚的动作,周原指着这孩童的手提醒道:“小心些,伤了手的。”
这时候周良才一路小跑了过来,问道:“咋样了?”
“问题应该不大,就那孩子的手可能错位了,刘郎中要没办法的话,要往城里送......”
“城里啊!”周良咂咂嘴,“接骨可不便宜,少说也得数百文呢......”
周原对这时代的医疗不太了解,不过他也知道他庄上的刘郎中手艺不会咋滴,不说其他,光那一脸的络腮胡子,就跟杀猪的没什么两样。
周原也不单单只会以貌取人,只是两次庄上跟土匪的战斗,好些伤病的处理,那刘郎中的手段,让在一旁看到的他都起了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