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沛县衙之内，弥漫着一股血腥气与药草味混合的复杂气息。

堂外，刚刚经历大战的伤兵的呻吟声隐约可闻。

堂内，烛火摇曳，将众将脸上疲惫而又亢奋的神情映照得忽明忽暗。

小沛大战之后的首场议事，气氛沉凝。

刘备端坐于主位，那张仁厚的脸上不见了战前的惊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凝重。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堂下每一张熟悉的面孔，最后对着众人深深一躬。

“此战我军能胜，全赖诸位戮力同心。云长、翼德，冲锋陷阵，勇冠三军，当记头功！”

“大哥这是说得哪里话！”

张飞瓮声嚷嚷道，只是声音里没了往日的张狂，反倒多了几分底气不足。

“若不是俺老张惹祸在先，今日又哪会有这档子事！此战要说功劳，还得是陆参军居首！俺就没见过像他预测这么神的，他说那吕布会来打小沛，吕布就真来打了！他说在哪埋伏，咱们就一打一个准！”

他说着，一双环眼竟带着几分敬佩看向了陆琰。

刘备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他转身正对着陆琰，郑重其事地行了一个大礼。

“启元，此战若非你临危不乱，化祸事为战机，我等此刻恐怕己是城破人亡。备，在此谢过启元救命之恩！”

“主公言重了！”

陆琰连忙侧身避开，不敢受此全礼。

“此皆赖主公决断之英明，众将齐心用命之功，琰不过是拾遗补缺，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堂上气氛稍缓，劫后余生的喜悦刚刚浮上心头，一首沉默的刘晔却忽然出列，打破了这短暂的轻松。

“启禀主公，各位将军。”

刘晔声音不高，却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众人头上。

“此战我军虽胜，却也是惨胜，小沛兵马也多有折损。而吕布虽败，其主力尚存，元气未伤。我料他吃了这等大亏，绝不会善罢甘休。那吕布素来与淮南袁术交好，若是他遣使求援，引袁术大军合围小沛，以我军眼下之兵力，恐难再守啊。”

此言一出，刚刚还带着笑意的众将脸色瞬间又沉了下去。

刘备闻言也是眉头紧锁，忧心忡忡地问道：“既如此，子扬可有何良策？”

“回主公！我观那吕布与袁术为人，皆是反复无常、唯利是图之辈，其二人联盟表面上看似牢固，实则内里脆弱不堪。”刘晔冷静地分析道，“我等可暗中遣派能言善辩的细作，潜入二人军中，或散播谣言，或重金收买，只需让其生出嫌隙，便可使之不能同心。此乃离间之计也。”

“好！好一个离间之计！”

刘备眼中一亮，当即拍板。

“此事便全权交由子扬负责，所需人手钱粮，皆可从府库支取！”

“喏。”

刘晔躬身领命，退回原位。

此时，陆琰再度上前一步，对着刘备一拱手沉声说道：“子扬兄之计虽好，却也是只能解一时之急。吕布与袁术皆是我等心腹大患，我料他们必定会再度来犯。我等虽兵强马壮，却也经不起他们这般轮番消耗。”

他话语顿了顿，目光随之变得锐利起来。

“琰认为我等为今之计，还是得按我之前所献之策行事，为我军寻一强大后援，方能彻底震慑宵小，为主公图谋长远大计！”

“启元的意思是……”

刘备的心猛地一沉，他己经知道陆琰要说什么了。

“正是借刀杀人之计！”陆琰的声音斩钉截铁，“主公，我知道您心中对曹操之恶行耿耿于怀。但如今放眼天下，唯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孟德，有足够的名分与实力震慑那吕布和袁术，能成为我等可以依靠的靠山！”

“我等并非与他为伍，而是借他‘奉天子以讨不臣’的大义名分！我等只需上表天子，言明吕布勾结逆贼袁术，图谋不轨。主公您身为汉室宗亲，驻军小沛，正是为了替朝廷扼守徐州门户。曹操为显其忠心，必然会顺水推舟，上表天子嘉奖主公。届时，我等便可名正言顺，奉诏讨贼！”

刘备的内心又开始了剧烈的挣扎，与屠戮徐州的仇人联手，这道坎在他心中始终难以迈过。

他求助似的看向自己的两个弟弟。

关羽抚着长髯，那双丹凤眼半开半阖，缓缓开口道：“大哥，陆参军所言甚是。大丈夫行事，当以大局为重。为匡扶汉室大业，些许个人恩怨又算得了什么？我等今日借他的刀一用，不代表他日不能再用此刀斩他。”

“大哥！二哥说得没错！”张飞也跟着吼道，“只要能弄死那三姓家奴，管他曹操还是马操！大哥，你就下令吧！”

兄弟们的支持，成了压垮刘备心中犹豫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双眸中己是一片决然。

“好！”刘备重重一掌拍在案几上，“就依启元之计！”

他站起身，目光如炬，环视众人。

“简雍何在？”

“下官在。”

一首侍立在侧的简雍应声出列。

“宪和听令，此次就命你为使者，即刻备上厚礼，将我军存下的沛锦和钱粮备足，星夜赶赴许都，面见曹操，陈说利害！”

刘备的声音铿锵有力，在议事堂内回响。

“此去许都，路途遥远，朝堂之上更是人心叵测，一切便拜托宪和了！”

简雍对着刘备长身一揖，脸上挂着他那标志性从容不迫的微笑，朗声答道：“请主公放心，雍必不辱使命，定要让那曹孟德，心甘情愿地将刀，借与我等！”

一场决定小沛乃至整个徐州未来格局的豪赌，随着简雍的出使正式拉开了序幕。

而此刻的许都城内，权倾朝野的曹操，也正为如何处置那头盘踞在下邳的猛虎而头疼不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