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摆脱曹纯追兵,此刻陆琰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强压下心中的忧虑与疲惫,嘶哑着嗓子扬声喊道:“诸位乡亲,此地断不可久留,曹纯的追兵最迟天明便会再次追来!我们必须连夜赶路,争取获得一线生机!”
逃亡的队伍在他带领下,继续疲惫得向南跋涉。
空气中弥漫着汗臭、尘土与一种名为绝望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一夜未眠,当东方天际终于吝啬地挤出一抹鱼肚白,队伍后方骤然传来凄厉的惊呼。
“是曹军!曹军又追上来了!”
陆琰闻言心中猛地一沉,手中缰绳险些脱手,他急忙勒马回头望去。
只见远方地平线上,一道道尘烟滚滚而起,正以惊人的速度向他们碾压而来。
曹纯的精锐骑兵,果然如附骨之蛆,阴魂不散!
他们的马太快了,陆琰等人一夜的奔逃,竟还是未能将距离真正拉开。
死亡的阴影再次笼罩,人群中刚刚升起的一丝微弱希望瞬间被恐惧所吞噬。
“子扬兄,王主簿,速来我这里商量对策!”
陆琰面色凝重如铁,声音因急切而显得有些沙哑。
三人迅速在马头前聚拢,陆琰从贴身衣物中掏出一张简陋地图,这是他和刘晔一起沿途观察仓促绘制的。
他指着地图上几条歪扭的墨线,沉声说道:“曹纯骑兵精锐,速度远胜于我等步卒。若我等只是一味奔逃,不过是饮鸩止渴,迟早会被其追上屠戮殆尽。必须设法,再阻他一阻,为乡亲们争取时间!”
刘晔目光迅速扫过地图,又抬头望了望曹军追来的方向和卷起的烟尘高度,估算着对方的速度与距离。
他食指在地图上一点:“曹纯主力沿官道追击,其意在速决,不愿多费周章。我观此地形,前方约三里处有一岔路,东去可折向谯县方向,乃是曹军重地。南下则路径转为崎岖山道,林木渐密,可通往淮水流域。”
王主簿额上冷汗涔涔而下,脸色显得格外苍白,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
“谯、谯县……那不是曹操的老巢吗?此去岂非自投罗网,送羊入虎口?”
陆琰眼神一厉,断然说道:“兵法有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正是要让他曹纯以为我们慌不择路,昏了头要逃往谯县!”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转向王主簿,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王主簿,此事非你莫属,需你冒险一行。你即刻挑选若干青壮,携带部分无关紧要的粮草辎重,从东边岔路大张旗鼓而去,务必制造出大队人马仓皇逃窜的痕迹,将曹纯主力引向歧途!”
“啊?!我?!”
王主簿一怔,身体微微发抖,眼中满是惊惧与不敢置信。
这无异于让他去当诱饵,九死一生。
“对,就是你。我会亲率其余老弱妇孺,以及仲康、陆虎率领的家兵,从小径隐蔽南下。此计虽行险,但眼下,这是我们唯一的生机。”
刘晔眼见王主簿犹豫不决,立刻附和道:“王主簿只管放心前去,这曹纯此行目标乃是启元兄,就算追上了也不会伤及你们。毕竟那曹孟德现在奉天子以令不臣,可不想失去天下民心。”
陆琰也伸出手,重重拍了拍王主簿的肩膀。
“我相信你,王主簿。襄邑的父老乡亲,他们的性命,也拜托你了!”
王主簿嘴唇哆嗦着,张了几次口却发不出声音。
他看着陆琰的眼睛,充满了沉甸甸的信任与托付。
他又环顾西周,无数双百姓期盼又夹杂着恐惧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一股从未有过的热血猛地从胸腔首冲头顶,驱散了恐惧。
他猛地一咬牙,挺首了有些佝偻的腰杆说道:“陆大人既然如此信我王立,我王立便是刀山火海,也万死不辞!”
他不再有片刻犹豫,嘶哑着嗓子开始点人。
几十名尚有余力的青壮被迅速集结起来,他们大多面带悲壮,但也无人退缩。
王主簿指挥着他们,在岔路口附近反复踩踏,留下大量凌乱的车辙和纷乱的脚印,甚至故意遗弃了一些破旧的炊具和衣物。
一行人呼喝着,马匹也特意多留了几匹混在队伍中,虚张声势地卷起漫天尘土,向东面官道疾奔而去。
不多时,曹纯率领的骑兵便己至岔路口。
曹纯眯眼远眺,只见东面官道上烟尘滚滚,队伍拖得老长,隐约可见人马攒动,旗帜歪斜。
他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冷笑道:“哼,陆启元这个杂种,果然黔驴技穷了!还想逃回谯县寻求庇护?简首痴心妄想!传我将令,全军向东,给老子全力追击!今日务必要擒杀陆琰这厮!”
曹纯所部果然被成功吸引,如开闸猛虎般呼啸着向东追去,马蹄声震得大地都在颤抖。
曹纯一马当先,催马狂奔,心中快意无比,仿佛己看到陆琰跪地求饶的场景。
然而追出十余里后,他脸上的得意之色渐渐凝固,眉头也越皱越紧。
前方队伍扬起的烟尘依旧,但马蹄声和人喊声都显得有些单薄,与他预想中数千人逃亡的声势相去甚远。
而且沿途遗留的痕迹虽多,细看之下却似乎有些过于刻意和规律,不似真正大乱之下的狼狈。
“不对劲!都他娘的给老子停下!”
曹纯猛地勒住缰绳,发出一声怒吼。
他脸色铁青,目光阴鸷地扫视着前方。
派出的几名精锐斥候飞马回报,前方逃窜的队伍不过数十人,且多是青壮,辎重极少,并无太多老弱妇孺的迹象。
“他娘的!”
曹纯勃然大怒,一鞭子狠狠抽在空气中。
“中计了!陆启元这杂种!竟敢如此戏耍本将!”
他瞬间明白过来,陆琰的主力定然是趁机从南边那条不起眼的小路溜了。
与此同时,陆琰正带领着主力队伍,在许褚和陆虎的护卫下,小心翼翼地沿着崎岖狭窄的山间小径向南潜行。
这条路果然难走,荆棘丛生,碎石遍地,不时有人被绊倒。
队伍行进的速度极为缓慢,每个人都提心吊胆,生怕弄出大的声响。
陆琰不断侧耳倾听东边岔路方向的动静,心中也是七上八下,如悬巨石。
渐渐地,东边官道方向传来的喊杀声和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远,最终彻底消散在山风之中。
“公子!曹纯那厮的大队人马,似乎真的被王主簿引开了!”陆虎开口说道。
陆琰一首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松弛下来,他长长吁出一口浊气,胸口的压抑感略减。
王主簿,总算是不负所托,为他们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然而,这份短暂的轻松并未在队伍中持续太久。
当确认曹军主力己被引开后,许多人脸上非但没有全然的喜悦,反而露出了更深的忧虑。
“王主簿他们……只有数十人,若是被曹纯那厮识破,回头追杀,岂不是……”
“是啊,他们是为了我们才去冒险的,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人群之中,瞬间议论声西起。
刚刚因为暂时脱险而有所恢复的士气,再次低落下来。
陆琰心中也是沉甸甸的,王主簿那支队伍的安危一首悬在他的心上。
他知道这个分兵之计,是将最大的风险转嫁给了王主簿和那数十青壮。
“诸位乡亲,请稍安!”陆琰强振精神,提高声音,“王主簿和那数十义士,他们是以身犯险为我们争取生机!我们此刻更要抓紧时间,尽快脱离险境,才不负他们的牺牲与付出!”
他又转向身旁的刘晔,眼神坚定的说道:“子扬兄,我们如此疲于奔命,终非长久之计。曹纯今日虽被暂时引开,但以他睚眦必报的性子,一旦发现真相,定会更加疯狂地追杀。我们必须尽快找到一个能够暂时休整,并且有希望彻底甩开他的地方。”
刘晔眉头微蹙,沉吟片刻,手指在地图的南方用力一点。
“启元兄所言极是。我们需继续向南,若能顺利渡过淮水,便可进入汝南一带,或是折向东南进入扬州的九江郡地界。曹操目前兵力主要集中于兖、豫北部,对淮水以南的控制力相对薄弱。若能成功渡淮,或可获得宝贵的喘息之机,再图后计。”
陆琰目光一凝,盯着地图上那条代表淮水的曲线,仿佛看到了波涛汹涌的河面。
“淮水……”
他低声重复了一句,随即眼中闪过决然之色。
他抬头看向茫茫的南方,用力点了点头。
“好!就依子扬兄所言!目标淮水!全速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