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海城的冬阳吝啬得像守财奴的铜钱，只在楼缝里漏下几丝冷光。江筱红裹着貂绒披肩站在刚盘下的三层门市前，金丝眼镜滑到鼻梁上，映得 “筱红美颜中心” 的鎏金招牌格外刺眼。这栋临街的骑楼原是国营照相馆，褪了色的 “为人民服务” 标语还嵌在门楣上，如今被她用米白色乳胶漆刷得发亮，檐角悬着的铜铃随风轻响，倒像是给旧时光敲的丧钟。风卷着枯叶擦过她的脚踝，恍若无数双无形的手在拉扯，提醒着她这一步跨出去，便是彻底与过去决裂。
（江筱红内心独白：国营照相馆的老招牌被拆那天，工人们用撬棍撬开铁架，铁锈簌簌落在她手背，像极了林新高摔碎的结婚证碎屑。如今这鎏金招牌在冷光下泛着寒意，却比任何承诺都实在。王重阳说 “女人要学会借势”，可这 “势” 背后，藏着多少见不得光的勾当？）
“红姐，这水晶吊灯得从香港空运。” 装修经理举着设计图，指尖在 A3 纸上戳出个小凹坑，“您看这玫瑰金的边框，配着粉纱帘，整个滨海城找不出第二家。” 他的领带夹是枚小巧的铜钱造型，在阳光下一闪一闪，倒与吝啬的冬阳相映成趣。
江筱红指尖划过设计图上的烫金字体，突然想起上个月在王重阳办公室的场景。那时他正把李副局长外甥女的美容卡往抽屉里塞，抽屉深处还躺着半打未拆封的安全套，乳胶的白色在深棕色木纹里格外扎眼。“就按这个来，” 她摘下眼镜，用丝巾仔细擦拭镜片，镜片后的目光冷得像淬了毒，“三楼贵宾室的按摩床要带加热功能，脚垫换成缅甸翡翠的 —— 别跟人说，就说我娘家陪嫁的。” 话落时，她特意加重 “娘家” 二字，仿佛这样就能抹去那些靠皮肉和算计换来的资本。
装修队叮叮当当敲了整月，到了腊月廿三祭灶日，美容院总算露出真容。一楼大堂的云石地面能照见人影，八盏水晶吊灯将光线碎成金箔，穿旗袍的迎宾小姐往门口一站，倒像是从旧上海画报里走出来的。江筱红特意选了个下雪的日子试营业，哈气成霜的玻璃上，“开业大酬宾” 的霓虹灯管映着飘雪，倒添了几分朦胧的奢华。她站在旋转镜前，看着自己被灯光镀上金边的倒影，忽然想起在炒货店守夜的日子，那时的月光照在铁皮棚上，泛着清冷的银辉，哪有这人造光芒来得耀眼、虚假。
她揣着烫金贵宾卡站在王重阳前妻家门口时，胡同里的煤炉正飘出腊八粥的甜香。铁门打开的刹那，陈秀英身上的旧棉袄缝着新补丁，与她手里的卡形成刺眼对比。那补丁针脚歪歪扭扭，倒像是陈秀英这些年被生活缝补过的人生。“嫂子，” 江筱红笑得像浸了蜜，眼尾的细纹里都藏着算计，“以后每周三我派车接您去做护理，这卡没期限，您可别嫌弃。” 说着，她将卡塞进对方粗糙的掌心，触感如同砂纸磨过。
陈秀英摸着卡上的凸纹 logo，指尖在 “终身免费” 西个字上停留许久。她与王重阳离婚时，只分了半间平房，此刻望着江筱红腕上的金镯子，突然想起去年冬天，王重阳把新分的学区房钥匙拍在桌上的模样，那钥匙冷硬的棱角仿佛还硌着她的掌心。“他啊，” 她突然开口，声音像是从枯井里捞上来的，“最近总穿新皮鞋，鳄鱼皮的。”
（陈秀英内心独白：鳄鱼皮的纹路像极了王重阳笑起来时眼角的褶子，冰冷又锋利。眼前这个女人戴着同样冰冷的金镯子，递来的贵宾卡烫金 logo 刺得她眼疼，可这卡或许是她能抓到的、唯一能反击的武器。）
江筱红的笑意僵了僵，随即更热切地握住对方的手：“男人嘛，总爱在外头充体面。嫂子您多来坐坐，咱们女人啊，就得对自己好点。” 她瞥见门后堆着的蜂窝煤，想起自己在铁皮棚里守夜的日子，那时林新高会把烤红薯揣在怀里，等她收摊时捂热她的手。指甲无意识地划过陈秀英粗糙的手背，像是在丈量两个女人命运的差距。
（江筱红内心独白：这双手和我曾经的一样，在寒风里皲裂、在油污里浸泡。可如今她还守着蜂窝煤，我却能让整栋楼都洒满金粉。王重阳说这是弱肉强食，可谁又甘心做那被吃的 “弱肉”？）
回到美容院时，装修经理正和电工吵架。“红姐，二楼美容室的灯带色温不对，” 电工举着螺丝刀，额角还沾着墙灰，“您要的是玫瑰暖光，这怎么泛青光？”
江筱红抬头望去，嵌入式灯带在镜面上投下冷冽的光，映得试妆台上的瓶瓶罐罐像实验室的化学试剂。“换成粉光，” 她敲了敲化妆镜，镜面震出细微的嗡鸣，“要让那些太太们照镜子时，觉得自己年轻了十岁 —— 不，二十岁。” 转身时，裙摆扫过墙角的配电箱，忽然想起林新高摔碎的电视机，玻璃碴子也是这样冷光闪闪的。那时的愤怒与绝望，和此刻对灯光颜色的挑剔，竟奇妙地重合在一起，都是为了在这残酷世界里，给自己打造一层光鲜的保护壳。
（江筱红内心独白：粉光能柔化皱纹、掩盖沧桑，就像我用笑容和贵宾卡掩盖那些交易。当那些太太们躺在美容床上，被粉光笼罩时，会不会也像我一样，在虚幻的美好里，暂时忘记现实的冰冷？）
夜幕降临，美容院的霓虹次第亮起。江筱红独自坐在三楼贵宾室，摸着缅甸翡翠脚垫的冰凉纹理。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模糊了街道上行人的面孔，却让 “筱红美颜中心” 的招牌愈发醒目。她从手包里掏出陈秀英收下贵宾卡时，偷偷塞回给她的半块桂花糕，糕点己经硬得硌牙，却带着记忆里温暖的甜香。咬下一口，碎屑落在翡翠脚垫上，像极了她破碎又拼凑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