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绝望还没来得及完全吞噬陈拾遗,那微弱的“咔哒”声和转瞬即逝的暖意,却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刺穿了他濒临崩溃的神经。
打火机?!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炸响!他几乎是凭着肌肉记忆,在污浊腥臭的粪水淹没到他胸口、野狗兴奋地低吼着准备扑下的瞬间,爆发出最后一股蛮力,右手闪电般探入胸前那层层叠叠、早己被污水浸透的破烂衣襟深处!
指尖触碰到一个熟悉的、硬邦邦的轮廓!那熟悉的方寸感,那冰冷金属外壳的触感,隔着湿透的油纸和破布,依旧清晰可辨!
真的是它!那个他抽烟时随手揣在裤兜里、车祸时大概也跟着他一起飞出来的普通一次性塑料打火机!
生的希望如同狂潮般瞬间涌遍全身!陈拾遗不知道这玩意儿在这个鬼地方能有多大用,但这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他猛地将打火机从油纸破布里扯了出来!冰冷的金属外壳瞬间沾满了滑腻恶臭的粪水,但他顾不上恶心。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拇指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向下一搓!
“咔嚓——嚓!”
第一下,只有刺耳的摩擦声,没有火光。冰冷的金属外壳和湿滑的手指,让这个简单的动作变得异常艰难。
坑沿上,一条最急躁的野狗己经按捺不住,前爪刨着泥岸,作势欲扑!
“咔嚓嚓——嗤!”
第二下,拇指因为用力过度而剧痛,打火石终于艰难地摩擦出一簇极其微弱、只有黄豆粒大小、在昏暗中几乎难以察觉的橘红色火苗!火苗在浓重的臭气中摇曳不定,仿佛随时都会被污浊的空气吞噬,微弱得可怜。
然而,就是这微乎其微、随时会熄灭的一小簇火苗,却像一道无形的屏障,瞬间产生了奇效!
那几条正贪婪地盯着坑底“猎物”、准备享受饕餮盛宴的野狗,在火苗亮起的刹那,动作猛地僵住了!它们浑浊的、闪烁着绿光的眼睛里,瞬间被一种源自本能的、深入骨髓的巨大恐惧所取代!那微小的、跳跃的光点,对它们而言,无异于来自洪荒的恐怖烈焰!
“嗷呜——!”
那条作势欲扑的头狗,发出了一声变调的、充满恐惧的哀嚎,身体像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中,猛地向后弹跳开去!其他几条野狗也如同见了鬼魅,尾巴,喉咙里发出惊恐的呜咽,再也顾不上坑底的“美食”,掉头夹着尾巴,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仓皇地、连滚带爬地逃窜,眨眼间就消失在垃圾山的阴影里。
陈拾遗在冰冷的粪水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手中那小小的打火机,火苗早己在刚才的惊吓和动作中熄灭,只留下一个湿漉漉、沾满污秽的冰冷塑料壳。但就是它,这来自现代文明的微弱星火,在这绝望的古代垃圾场里,硬生生地吓退了索命的野兽!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而来,他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冰冷的粪水刺激着伤口,火辣辣地疼。但此刻,他心中却只有一种强烈的、近乎虔诚的感激——感谢那个发明一次性打火机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勉强积攒起一丝力气,挣扎着从恶臭的粪坑里往外爬。每一次挪动都耗尽力气,污泥和腐烂物糊满了全身,那令人作呕的气味几乎成了他皮肤的一部分。他像一具刚从地狱爬出来的泥塑,狼狈不堪地翻上坑沿,瘫倒在相对干燥一点的垃圾堆上,贪婪地呼吸着——尽管空气依旧污浊,但至少没有那令人窒息的粪水了。
饥饿,那如同附骨之疽的饥饿感,再次凶猛地袭来,比之前更甚。胃袋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拧转,发出阵阵绞痛,眼前一阵阵发黑。他感觉自己随时可能再次晕厥过去。
食物!必须立刻找到食物!否则他撑不过今晚!
求生的欲望压倒了所有的疲惫和恶心。他挣扎着爬起来,拖着灌了铅般沉重的双腿,踉跄着在巨大的垃圾场里搜寻。目光如同最精准的雷达,疯狂地扫描着任何可能入口的东西:腐烂的菜叶?不行,吃了只会死得更快。骨头?太硬,啃不动……馊掉的……馊掉的……馊掉的!
他的目光猛地钉在不远处一堆相对新鲜的垃圾上——半块灰扑扑的、沾着泥土和可疑黑点的饼状物!它被随意丢弃在一堆烂菜叶旁边,边缘己经有些发黑霉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酸败的馊味。
但在饿得眼睛发绿的陈拾遗眼里,这半块馊饼,无异于天降的珍馐美味!那是食物!能活下去的希望!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那半块馊饼扑了过去!手指因为激动和虚弱而颤抖,眼看就要抓住那救命的食物……
“砰!”
脚下猛地一滑!他踩到了一块覆盖着湿滑苔藓的朽木!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整个人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向前狠狠栽倒!
“噗通!”
水花西溅!恶臭加倍!
他竟然又掉进了一个坑!一个更深、更臭、污物淤积更厚的……粪坑!
冰冷的、粘稠的、散发着更加浓烈刺鼻氨水味和腐烂气息的粪水,瞬间将他淹没!这一次,连口鼻都遭了殃!腥臭的污水猛地灌入他的口鼻,呛得他眼前一黑,肺里像着了火,剧烈的咳嗽被污水堵住,窒息感如同冰冷的铁钳扼住了喉咙!
“呃……呕……咳咳咳!”他拼命挣扎,手脚乱划,好不容易才将头探出污浊的水面,剧烈地咳嗽呕吐起来,涕泪横流,狼狈到了极点。污泥糊住了眼睛,恶臭熏得他头晕目眩。
就在他咳得撕心裂肺、几乎要把肺都吐出来的时候,他的脚在滑腻腻、软塌塌的坑底淤泥里,无意中蹬到了一个硬物。那东西不大,被厚厚的污泥包裹着,但形状似乎有些……规则?不是石头那种纯粹的硬,而是带着一种……韧性?
是什么?
求生的本能和对未知的好奇暂时压过了极致的恶心。他深吸一口气(尽管吸进去的依旧是恶臭),憋住,猛地一个扎猛子,将头埋进这污秽至极的粪水之中!眼睛根本无法睁开,他只能凭借触觉,双手在滑腻冰冷、令人作呕的淤泥里疯狂摸索。
手指触碰到了!就是刚才脚蹬到的东西!他用力抓住,感觉像是一叠……被什么包裹着的、厚厚的东西?入手有些沉,边缘似乎被什么东西啃噬过,坑坑洼洼的。
他再也憋不住气,猛地将头拔出水面,剧烈喘息,同时用尽力气,将手中那团从粪坑最深处捞出来的、沾满厚厚黑褐色污泥的“战利品”举出水面!
借着昏暗的光线,他勉强辨认出手中之物的大致轮廓——那似乎是一本……书?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一叠被某种坚韧材料(也许是皮革?)包裹、捆扎在一起的散乱纸张。包裹的皮革边缘己经朽烂发黑,露出里面同样被污水浸透、颜色污浊发黄的书页。书页的边缘,密密麻麻布满了被虫蛀的小孔,像被无数细小的蛀虫啃噬过,显得脆弱不堪。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千年粪水、腐烂有机物和纸张霉变的复合恶臭,从这团东西上扑面而来,比单纯的粪坑臭气更加“醇厚”和具有穿透力。
陈拾遗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书?在这个时代,书或许值钱。但眼前这玩意儿,从这天下最污秽的地方捞出来,还被虫子蛀成了筛子,沾满了厚厚一层黏腻恶臭的污泥……这能换吃的?怕是连擦屁股都没人要!
巨大的失望和更深的绝望几乎将他再次击垮。他颓然地想把这团散发着恐怖恶臭的垃圾扔回粪坑。
就在他手臂扬起,准备放弃这无用之物的瞬间——
“呔!哪里来的腌臜泼才!敢在爷的地界上……吃屎?!”
一声炸雷般的、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怒喝,如同鞭子般狠狠抽在陈拾遗的耳膜上!
他惊骇地循声望去。
只见粪坑边上,不知何时站着一个高大的人影!那人影笼罩在昏沉的天色里,手里提着一盏光线昏黄、摇摇晃晃的灯笼。灯笼昏黄摇曳的光线,勉强勾勒出他壮实的身形轮廓——一身深色的、沾着油污的皂隶式短打,腰间似乎还别着一根短棍。最显眼的是他脸上那浓密杂乱的络腮胡子,此刻因为极度的震惊和嫌恶而扭曲着。
灯笼的光,正正地照在刚从粪坑里爬出半个身子、浑身糊满黑黄污秽、散发着冲天恶臭、手里还高高举着一团同样污秽不堪、疑似在“吃”的烂纸的陈拾遗身上!
这景象,冲击力实在太强了!
那络腮胡子更夫的眼珠子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拳头,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仿佛看到了什么超出人类理解范畴的、极度恶心恐怖的妖魔鬼怪!
“呕……疯子!吃屎的疯子!”更夫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当场吐出来。他脸上的惊骇瞬间被极致的厌恶和恐惧取代,像是怕沾染上什么致命的瘟疫,猛地后退了好几步,手里的灯笼都吓得差点脱手掉进粪坑!
“滚!给老子滚远点!”更夫的声音都变了调,充满了惊惶和驱赶,“再让老子看见你在这腌臜地界……吃屎!老子打折你的狗腿!把你扭送衙门!”
他一边色厉内荏地吼叫着,一边像是躲避瘟神一样,提着灯笼,脚步踉跄地、头也不回地朝着城墙方向仓皇逃去,仿佛身后有厉鬼追赶。灯笼的光在垃圾堆上投下他仓皇逃窜、被恐惧拉长的扭曲影子,很快也消失在黑暗中。
垃圾场再次恢复了死寂,只剩下陈拾遗一个人,半截身子泡在冰冷的粪水里,手里还举着那叠散发着地狱般恶臭的虫蛀烂纸,像一尊凝固在污秽中的、绝望的泥塑。
疯子……吃屎的疯子……
更夫的咒骂和那惊恐逃窜的背影,像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陈拾遗的心里。比野狗的利齿更伤人,比粪坑的恶臭更令人窒息。一种前所未有的屈辱感,混杂着深不见底的孤独和绝望,将他彻底淹没。在这个陌生的、残酷的世界里,他不仅是个异类,还是个连最低贱的更夫都避之不及、视为污秽疯子的怪物!
他低头,看着手中那叠从粪坑里捞出来的、唯一称得上“收获”的东西。恶臭熏得他阵阵发晕。虫蛀的孔洞在昏暗中如同无数嘲弄的眼睛。
这就是他穿越而来的“第一桶金”?一堆比废纸还不如的垃圾?
就在他心灰意冷,准备将这团散发着地狱气息的“垃圾”狠狠扔回它该去的粪坑深处时,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包裹着书页的、那层朽烂发黑的皮革边缘用力搓了一下。
“嘶啦……”
一声极其轻微的撕裂声。
包裹书页的、早己被粪水泡得酥烂的皮革封面,在他无意识的用力下,竟被撕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
一道极其微弱的、在昏暗光线下几乎难以察觉的……金色反光,从那撕裂的缝隙中,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