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托最终滑入一条隐蔽得近乎天然的巷道深处，在几堵摇摇欲坠的危墙和堆积如山的废弃木料形成的夹角阴影里彻底停稳。引擎熄火，世界重归死寂，只剩下两人压抑的呼吸声和林曼卿因伤痛而略显粗重的喘息。

墨离鹰跨下车，动作流畅无声。他走到一堵看似平平无奇、布满污渍和青苔的砖墙前，伸手在几块特定的砖石上以某种特定的节奏和力道快速按动了几下。

咔哒…咔…哒哒…

几声轻微的、几乎被风声掩盖的机括咬合声响起。紧接着，靠近墙根处，一块伪装得天衣无缝、覆盖着厚厚灰尘和碎砖的“地面”，竟然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延伸的幽深洞口！一股混合着机油、灰尘和地下空间特有阴冷气息的味道弥漫出来。

“下去。”墨离鹰的声音毫无波澜，侧身让开入口。

林曼卿看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入口，心脏猛地一缩。这感觉比面对七十六号的枪口更让她心悸。一旦踏入，便是彻底踏入未知的深渊。她挣扎着想要从冰冷的挎斗里站起来，但伤腿的麻木无力感让她动作笨拙，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一只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及时而有力地抓住了她的手臂，稳住了她的身体。那力量极大，如同钢铁铸就，不容抗拒，却也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感。墨离鹰半扶半架，几乎是把她“提”了起来，引导着她走向那散发着阴冷气息的入口。

沿着狭窄陡峭的金属楼梯向下，光线极其昏暗，只有墙壁上间隔很远才有一盏光线微弱如萤火的壁灯。空气越来越凉，带着浓重的湿气和一种…难以形容的、金属与化学品的混合气味。

当双脚终于踏在平整坚硬的水泥地上时，林曼卿的瞳孔骤然放大！

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绝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藏身地窖。这赫然是一个规模惊人、被改造成秘密基地的巨大地下空间！高度足有三西米，面积比上面的洋行店面还要大得多！惨白的灯光从天花板上几盏大功率白炽灯投下，照亮了下方令人震撼的景象：

靠近入口的区域，整齐地排列着几排坚固的钢制货架。上面分门别类地堆放着大量木箱和金属箱。一些箱子敞开着，露出里面黄澄澄、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子弹——7.92mm毛瑟步枪弹、9mm鲁格手枪弹、还有她从未见过的、弹头更为粗钝的.45 ACP手枪弹！另一边的货架上，则堆满了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状物品，从形状判断，显然是各种枪械！

基地中央，赫然摆放着几张巨大的长条工作台。台面上并非寻常工具，而是各种精密的枪械保养器械：通条、油壶、分解工具、甚至还有几台小巧的金属车床和打磨设备！

工作台一角，堆放着几套深灰色、厚实沉重、材质特殊的制服，旁边还有几顶造型奇特的头盔，一看便知绝非普通军用品。

最令林曼卿呼吸停滞的，是工作台旁靠墙摆放的那几件“重器”！一挺闪着幽蓝寒光的马克沁水冷重机枪，粗壮的枪管和巨大的弹链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旁边赫然是一门结构紧凑、炮管短粗的迫击炮！更远处，还有几支枪身修长、带着光学瞄准镜的狙击步枪！这些武器，别说军统上海站，就是正规军精锐部队，也未必能轻易凑齐！

这里简首是一个微型的、装备精良到令人发指的军火库和兵工厂！

林曼卿僵立在原地，如同被无形的冰水从头浇到脚。她艰难地转动着因震惊而僵硬的脖颈，目光扫过这冰冷、高效、充满致命力量感的地下王国，最终落回到墨离鹰身上。他正脱下那件沾了些许灰尘的驼色呢绒大衣，随手搭在一张工作台旁的椅背上，露出里面一丝不苟的西装马甲和雪白的衬衫领口。在这个充满硝烟与钢铁气息的环境里，他这身优雅的装扮显得异常诡异而强大。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林曼卿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警惕而微微发颤：“你…你到底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

墨离鹰转过身。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冷硬如岩石的侧脸轮廓。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走到一个靠墙的钢制工具柜前，打开柜门，从里面取出一瓶未开封的苏格兰威士忌和两个厚底的玻璃杯。琥珀色的酒液倒入杯中，在灯光下折射出的光泽。

他拿起一杯，走到依旧僵立、满眼戒备的林曼卿面前，递了过去。

“利通洋行，地下。”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最平常不过的事实，“墨离鹰。商人。”

商人？！

林曼卿看着眼前这杯散发着醇厚香气的烈酒，又猛地抬头看向墨离鹰那双深不见底、没有任何情绪泄露的眼睛。

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首冲头顶！一个拥有如此恐怖地下军火库的“商人”？一个能在七十六号魔窟眼皮底下如入无人之境、狙杀探照灯、翻越高墙的“商人”？这简首是对“商人”这个词最荒诞、最恐怖的诠释！

她猛地抬手，想要打掉那杯酒，或者拔枪——尽管她的勃朗宁在对方眼中可能如同玩具。但身体刚一动，大腿伤口的剧痛和失血带来的虚弱就让她一阵眩晕，动作完全走形。

墨离鹰的手如同铁钳，稳稳地托着酒杯，纹丝不动。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她因激动和虚弱而微微涨红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