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一堂残酷的课

学着成化做崇祯 尿性 4962 字 2025-07-08 17:56

离开那片见证了无数血泪的田垄,朱越一行人,沉默地返回了停在远处的马车。

车轮,再次在颠簸的土路上滚动起来,只是来时的那份探寻与期待,早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重。

马车内,朱越靠在车壁上,闭着眼睛,一言不发。他的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仿佛所有的精气神,都被刚才那残酷的真相,给瞬间抽干了。那老汉悲愤的眼神,那年轻佃户绝望的嘶吼,那句“神粮,到底是活路,还是新枷锁”的诛心之问,如同一根根烧红的钢针,反复地,在他的脑海中穿刺。

王承恩跪坐在他的脚边,大气都不敢出。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从自家主子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冰冷到极致的、混杂着幻灭与杀意的气息。他从未见过万岁爷如此失态,即便是当初宫变夺权,命悬一线之时,他都未曾像现在这样,流露出如此深沉的无力感。

而在马车之外,那二十名乔装打扮的精锐护卫,同样是神情肃穆,沉默地策马跟随着。为首的,是神机营的一名哨长,名叫李信,是个从辽东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兵,为人沉默寡言,却心细如发。

李信的目光,不时扫过沿途的景象。他们路过一个不大的村庄,村口有几棵老槐树,奇怪的是,每一棵树的下半截,树皮都被剥得干干净净,露出了白森森的树干。李信心中一沉,他知道,这不是牲口啃的,这是活人,在啃树皮。只有在青黄不接,家中存粮吃尽之时,百姓才会用这种法子,将树皮磨成粉,混在糠麩之中,苟延性命。

村里的路,还算平整,屋舍也大多完好,甚至能看到几缕稀疏的炊烟。但整个村子,却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味道。路上几乎看不到闲聊的村民,偶尔有几个面带菜色、衣衫褴褛的妇人或老者,在看到他们这支“商队”经过时,会立刻低下头,像受惊的兔子一般,匆匆躲进自家的院墙之内,然后,便能听到门栓落下的沉重声响。

那种眼神,李信很熟悉。那不是对陌生人的好奇,而是对一切“外来者”的、深入骨髓的恐惧与不信任。他想起了在通州大营里,那位年轻的万岁爷,指着成堆的银子和猪肉,对他们说“朕要让你们的家人有地种,有饭吃”时,那斩钉截铁的模样。可眼前的这一切,却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所有人的脸上。

他知道,车里那位“朱公子”,此刻的心情,一定比任何人,都更难受。

终于,还是车厢内的王承恩,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看着朱越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心中充满了担忧,忍不住低声劝道:“公子……您……您别太往心里去了。此等乡间恶霸,官吏蠹虫,自太祖爷开国以来,便如野草一般,割了一茬,又长一茬。非……非一人之过。”

他想安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因为他知道,任何言语,在刚才那血淋淋的现实面前,都显得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朱越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中,没有了愤怒,也没有了杀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如同死水般的平静。

“承恩,”他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像一块被砂纸打磨过的木头,“你说,朕错了吗?”

王承恩闻言,浑身一震,连忙磕头道:“万岁爷何出此言!您……您为国为民,宵衣旰食,何错之有?!错的,是那些丧尽天良的贪官污吏!是那些猪狗不如的乡绅恶霸!与您无关啊!”

“无关?”朱越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比哭还要难看,“怎么会无关?”

“推广神粮,是朕的旨意。清丈田亩,是朕的新政。朕以为,朕手握无上皇权,又有厂卫利刃,便可上令下达,涤荡乾坤。朕以为,朕能看透历史,能洞察人心,便可将这天下,玩弄于股掌之上。”

他伸出自己的手,看着那修长的、属于一个十七岁少年的手指,眼神中,充满了自我怀疑。

“可朕现在才明白,朕,错了。”

“朕坐在紫禁城里,看到的天下,是一个用奏报和舆图,拼接起来的天下。朕自以为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可实际上,朕连一个固安县的王家,都管不了!”

“朕的善政,到了他们手里,就变成了敛财的工具。朕的神粮,到了他们地里,就变成了套在百姓脖子上的新枷锁!朕,这个所谓的天子,在他们眼中,怕不过是一个远在天边的、可以随意糊弄的傻子罢了!”

这番话,与其说是在对王承恩说,不如说,是他在对自己,进行着一场最痛苦、也最深刻的剖析。

王承恩听得是心如刀割,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这位陷入了巨大自我怀疑的君主。他只能不住地磕头,哽咽道:“万岁爷……您别这么说……您……”

“起来吧。”朱越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如此,“朕不是在自怨自艾。”

他掀开车帘,看着窗外那片广袤而又陌生的土地,眼神,渐渐地,从迷茫,变得清醒,再从清醒,变得锐利。

“朕是在……上课。”

“是这片土地,是那个吊死在歪脖子树上的张三,是那个跪在田垄上哭泣的老汉,他们,给朕这个自以为是的‘天子’,上了一堂最生动,也最残酷的课。”

“他们告诉朕,皇权,并非无所不能。它出了紫禁城,出了京畿之地,它的力量,就会被层层削弱,层层扭曲。最终,到了那最底层的村庄里,它甚至,还不如一个乡绅族长手里的族谱,来得更有用。”

“他们告诉朕,只靠杀几个朝堂上的大官,是没用的。因为真正蛀空这个帝国的,是成千上万个,像固安王家这样的、盘踞在每一个州、每一个县的‘土皇帝’!他们,才是大明朝身上,真正的、吸血的虱子!”

“不把这些虱子,连同他们赖以生存的那层皮肉,一起刮掉,朕的任何新政,都不过是空谈!”

说到此处,他的声音,己经重新恢复了往日的、那种不容置疑的冷静与决断。

他转过头,看着王承恩,眼神中,再无一丝的迷茫。

“承恩,朕想明白了。”

“朕之前,是想学成化爷,用厂卫,用权术,在朝堂之上,与文官集团周旋。朕以为,只要压制了他们,便可为所欲为。”

“朕错了。朕的战场,从来就不只在朝堂之上。”

“朕真正的战场,在这田垄之间,在这乡野之中!”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前所未有的、冰冷的光。

“朕要做的,也不仅仅是当一个‘成化’。”

“朕要做的,是当一个,比太祖高皇帝,还要彻底的……”

“……清道夫!”

他要清扫的,不仅仅是朝堂上的几个政敌。

他要清扫的,是这个帝国,二百多年来,积累下的、所有深入骨髓的沉疴与腐肉!

这,将是一条比宫变夺权,比经济战争,更艰难,也更血腥的道路。

但从这一刻起,他,己经下定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