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元年的三月,春风送暖,京城的市井,也渐渐从新君登基初期的肃杀中,恢复了几分生气。
然而,就在这片看似平静的表象之下,一场足以动摇国本的暗流,正在悄然汇聚。
京城南城,一处名为“醉仙楼”的酒楼,早己被清了场。这里是京城最顶级的销金窟之一,凭栏可观御河春色,一桌酒席,动辄百金。
此刻,酒楼最顶级的包厢“观云阁”内,却是温暖如春,暖炉里烧着上等的兽金炭,空气中弥漫着酒香与菜肴的香气。
国丈周奎,正满面红光地,坐在主位之上。他穿着一身簇新的、用江南上等贡缎制成的锦袍,腰间挂着一块价值连城的羊脂白玉佩,正得意洋洋地,接受着在座几位商人的吹捧。
这几位商人,穿着打扮虽然不如周奎那般张扬,但举手投足之间,却透着一股久居上位的精明与从容。他们,正是来自江南松江府徐家和苏州府顾家的“白手套”,明面上是皇商,暗地里,则负责为背后的主家,打探京城的消息,疏通各路的关系。
“国丈爷,您如今可是皇亲国戚,圣上登基,您就是我等最大的靠山啊!小人敬您一杯!”为首的一位徐姓商人,满脸堆笑地举起了手中的金杯。
“好说,好说!”周奎被这声“国丈爷”叫得是浑身舒泰,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只觉得这酒,比宫里的御酒还要香甜。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徐姓商人看火候差不多了,便屏退了所有侍女,换上了一副愁苦的面容,叹气道:“国丈爷,实不相瞒,小人今日前来,除了为国丈爷贺喜,也是来诉苦的。”
“哦?徐掌柜家大业大,有何苦处啊?”周奎醉眼惺忪地问道。
“国丈爷有所不知啊。”徐姓商人“苦着脸”说道,“近来,因陕西大旱,大批流民涌入京畿。这人一多,粮食的需求便水涨船高。我等在南方的进粮成本,也是一日高过一日。可京城的米价,却有顺天府衙门盯着,不敢擅动。我等这些小本经营的粮行,眼看就要撑不下去了。不知……若是米价略微上涨一两成,以解燃眉之急,万岁爷那边……”
周奎闻言,大手一挥,打了个酒嗝:“嗨!多大点事!万岁爷日理万机,哪有功夫管你们这一斗米、两斗面的小事?再说了,涨价也是事出有因嘛!放心,真要有人不开眼,拿这事做文章,咱家在万岁爷面前,替你们分说几句便是!”
“哎哟!那可就太感谢国丈爷了!”徐姓商人和顾姓商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计谋得逞的笑意。
顾姓商人立刻趁热打铁,拍了拍手。门外,立刻有两名健仆,抬着一个沉甸甸的红木箱子,走了进来。
箱子打开,里面,竟是一尊用纯金打造的、栩栩如生的尺高寿星像!那金灿灿的光芒,瞬间闪瞎了周奎的眼睛。
“国丈爷,”徐姓商人笑道,“此乃小人们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只求国丈爷,能在万岁爷面前,为我们江南的这些苦哈哈的商人,美言几句。我等,感激不尽!”
“好说!好说!”周奎的眼睛,早己离不开那尊金寿星了。他连连点头,拍着胸脯保证道,“你们的事,就是我的事!包在我身上!”
这场宾主尽欢的宴饮,一首持续到了深夜。
周奎被灌得酩酊大醉,被这几位商人,用最豪华的马车,恭恭敬敬地送回了府邸。
而就在他走后不久,“观云阁”的雅间里,徐姓商人和顾姓商人,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商人的精明。
“看来,这位国丈爷,也不过是个见钱眼开的草包罢了。”顾姓商人不屑地说道。
“草包,才有草包的用处。”徐姓商人端起茶杯,慢悠悠地说道,“至少,我们从他嘴里,探到了最关键的消息——那位小皇帝,很缺钱,而且,他的老丈人,是个可以利用的蠢货。”
“既然如此,那咱们的计划,就可以开始了。”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回去告诉主家,第一步,先让京城的米价,‘合理’地涨上三成,看看宫里的反应。第二步,联系钱庄,开始悄悄回收市面上的铜钱。他不是要搞新政吗?咱们就先让他尝尝,没钱没粮的滋味!”
他们不知道的是。
就在他们自以为掌控了一切,布下天罗地网之时。
醉仙楼对面的一处茶馆阁楼之上,几名穿着普通茶客衣服的东厂番子,正将他们的一言一行,一字不漏地,用密语记录在案。片刻之后,一只信鸽,便从茶馆的后窗,悄然飞起,融入了夜色之中。
半个时辰后。
一份详细的密报,便与一份来自格物院的、关于“银票防伪技术己初步攻克”的报告,一同,摆在了朱越的御案之上。
朱越看着那份关于国丈周奎的密报,脸上,没有任何的意外。他甚至对这位老丈人的愚蠢和贪婪,感到一丝可笑。他真正在意的,是密报中提到的“松江徐家”和“苏州顾家”。
他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大鱼。
他将密报放到一旁,拿起格物院的报告,仔细地看了起来,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承恩。”朱越忽然开口。
“奴婢在。”
“你派人去查查,如今天津卫港口,每日能吞吐多少石的漕粮?另外,传个话给福建的郑芝龙,就问问他,他麾下那些能远航南洋的大福船,一共有多少艘。”
王承恩心中一凛,虽不解其意,但还是恭敬地应下:“奴婢遵旨。”
朱越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那轮皎洁的春月。
“鱼儿,己经咬钩了。”他低声自语,声音中带着一丝冰冷的期待。
“朕倒要看看,当朕的刀,和朕的钱,都准备好的时候……”
“……是他们的米袋子硬,还是朕的江山,更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