颖水河心,死寂如坟。被蜀军战船铁桶般围困的“锦帆”快船,如同蛰伏的巨兽,隐在浓得化不开的夜雾与河面蒸腾的寒气之中。船身随着冰冷的河水微微起伏,船舷上,江东水兵的身影在雾中若隐若现,弩机冰冷的反光如同野兽窥伺的眼。
“起雾了…风也大了…”蜀军水军统领立于指挥船头,紧盯着那沉默的敌舰,心头的不安如同藤蔓缠绕。他厉声传令:“各船戒备!弓弩上弦!火把照亮水面!盯死那艘船!敢有异动,立刻放箭!”
命令层层传下。围困的蜀军战船上,火把噼啪燃烧,驱散着船周小片雾气,弓弩手屏息凝神,箭镞死死锁定着“锦帆”船的每一寸轮廓。巡弋的小艇如同警惕的游鱼,桨叶破开水面,发出哗哗轻响,火把的光圈在浓雾中摇曳不定,竭力搜寻着水面下的蛛丝马迹。
底舱。浓烈的火油味几乎令人窒息。粘稠的黑油被小心灌入最后几个特制的、韧性极强的猪尿脬中。疤面军侯眼神疯狂,压低声音对五名精赤上身、涂抹着防冻油脂、脖颈处螭吻纹身狰狞的汉子下令:“风助火势,雾掩行藏!就是现在!潜下去!顺着水流,摸到岸边!把‘火种’…给我塞进蜀狗堆粮草的草垛最深处!点火!”他做了个割喉的手势,“记住!火起…便是信号!”
五名螭吻水鬼重重点头,眼中唯有冰冷的决绝。他们口含特制的芦苇换气管,将灌满黑油的猪尿脬紧紧绑缚在胸前背后,如同背负着死神的礼物。悄无声息地,如同五条滑腻的毒蛇,从“锦帆”船刻意撬开的、位于吃水线下方的一处隐秘排水口,无声无息地滑入了冰冷刺骨的颖水浊流之中!浓雾与水色,瞬间吞没了他们的身影。
“头儿!蜀狗的巡船过来了!”瞭望的死士声音急促。
疤面军侯眼中凶光一闪:“准备火把!火箭!等岸边火光一起…就给老子…烧!”
***
临时医所。药气浓重。赵广的身体在病榻上陡然弓起,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扼住咽喉!他双目圆睁,瞳孔却涣散失焦,死死“盯”着虚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恐怖吸气声!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头滚落,瞬间浸透单衣。
“广儿!”赵云和医官同时扑到床边。赵云一把按住儿子剧烈痉挛的身体,精纯内力不顾一切地狂涌而入,试图镇压那突如其来的、源于灵魂深处的极致恐惧!
“火…火鸟…好多…好多火鸟…从河里…飞出来…扑向…扑向粮垛…”赵广的声音嘶哑变形,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地狱里挤出来的,“…船…大船…炸…炸开了!火…火…烧到天上…水里…水里都是火…跑…跑不掉…水里…有东西…抓…抓脚…”
他猛地抓住赵云的手臂,指甲深深掐入肉中,眼神充满了溺水般的绝望:“爹…快…快救粮…救船…水里…有鬼…有鬼啊!”
火鸟?河里飞出的火鸟?大船爆炸?水里抓脚的鬼?赵广这疯狂混乱的呓语,如同惊雷炸响在赵云脑海!他瞬间联想到那些混在江东水兵中的螭吻纹身!联想到那艘“锦帆”船底舱可疑的陶坛和刺鼻气味!联想到岸边堆积如山的、刚刚由江东粮船卸下的军资粮秣!
“不好!”赵云瞳孔骤缩,一股寒意瞬间席卷全身!螭吻的目标,根本不是什么潼关!也不是狄道!他们真正的杀招,就藏在这颖水河心!他们要焚毁蜀军赖以支撑陈留、甚至未来西进的命脉——岸上堆积的粮草辎重!而那艘“锦帆”船,就是一座移动的、随时可能引爆的火药桶!
“传令!”赵云猛地起身,声音如同惊雷炸响,震得医所梁木簌簌落灰,“水军!立刻攻击那艘‘锦帆’船!不惜一切代价,击沉它!快!”
“岸上守军!所有囤积物资区域!立刻增派三倍人手!泼水!泼沙!戒备水面!有敌自水下来袭!格杀勿论!”
命令如同飓风般席卷而出!整个陈留城西,瞬间被凄厉的号角声和尖锐的警哨声撕裂!
然而,终究迟了半步!
就在赵云命令发出的同时!
轰!轰!轰!
颖水西岸,蜀军最大的几个露天粮草囤积点,毫无征兆地,猛然腾起数团巨大、粘稠、带着刺鼻黑烟的火球!火焰如同拥有生命的魔怪,疯狂地吞噬着干燥的草垛、粮袋、甚至堆放的木质器械!火借风势,风助火威!浓烟与烈焰瞬间冲天而起,将半个夜空映照得如同炼狱!囤积点附近的蜀军士卒猝不及防,惨叫着被卷入火海,更多的人则惊慌失措地奔走呼号,试图取水救火,现场一片大乱!
“火!粮仓起火了!”
“快救火啊!”
“水!取水!”
岸上瞬间陷入混乱的火海!
几乎就在岸上火光冲天而起的刹那!
“锦帆”快船上,爆发出疤面军侯疯狂的嘶吼:“点火!放箭!给老子烧!”
早己准备就绪的螭吻死士,将点燃的火箭如同暴雨般射向围困他们的蜀军战船!更有数支裹着浸满火油布条的火箭,带着凄厉的尖啸,狠狠射向岸边混乱的蜀军人群和尚未起火的物资堆!
“杀出去!”疤面军侯挥刀怒吼,“撞开一条血路!”
“锦帆”船巨大的船身猛地开动,如同发狂的蛮牛,不顾一切地撞向侧面一艘较小的蜀军拦截船!木屑横飞,船体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蜀军水兵被这突如其来的撞击和漫天火箭打得措手不及,惨叫声、落水声不绝于耳!
颖水河面,瞬间变成了沸腾的火海与杀戮的战场!
***
成都,宫城。
夜色深沉,宫禁森严。高大的宫墙在月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如同蛰伏的巨兽。二十名白毦死士,如同融入夜色的壁虎,悄无声息地潜行至西华门外一处僻静的宫墙死角。为首队长摸出赵云所赐的玄铁令牌,对墙头阴影处发出几声模仿夜枭的特定鸣叫——这是约定好的、能惊动绝对可靠的内应禁军校尉的信号。
然而,墙头一片死寂。只有寒风吹过琉璃瓦的轻响。
死士队长心中一沉,再次发出信号。依旧石沉大海。
“不对…”队长眼神锐利如鹰,多年的生死首觉疯狂报警。他猛地一挥手,两名死士如同灵猫般攀上宫墙,动作轻捷无声。然而,就在他们的手即将搭上墙垛的瞬间!
嗤嗤嗤——!
数支淬毒的弩箭,毫无征兆地从墙垛的阴影孔洞中激射而出!又快又狠,首取要害!
“有埋伏!”攀墙的死士厉声示警,身体在间不容发之际猛地后仰翻滚!一支毒箭擦着咽喉飞过,带起一溜血珠!另一人则被射中肩胛,闷哼一声跌落墙下!
“撤!”队长当机立断,低吼一声!白毦死士反应极快,瞬间散入宫墙下的阴影,如同水滴入海。
墙内,传来几声压抑的、带着失望的冷哼和迅速远去的脚步声。
“内应…出事了。”队长捂住受伤同伴的肩胛,看着那汩汩涌出的黑血,眼神冰冷彻骨。宫门紧闭,内应失联,墙头暗藏杀机…螭吻的毒牙,比预想的更深!更毒!他们被挡在了宫门之外!
“头儿…怎么办?”一名死士声音嘶哑。
队长望向那巍峨高耸、灯火零星却透着无尽威严与森冷的宫阙深处,眼神决绝:“等不了内应了!换地方!就算用牙啃,老子也要啃开一条路进去!陛下…危矣!”
***
斜谷口,魏军帅帐。
炭火依旧,暖意融融。司马懿斜倚胡床,手中那枚刻着“荀”字的玉环在指尖缓缓转动。钟会垂手侍立,低声禀报着刚刚收到的飞鸽密报:
“…陈留颖水,火起!甘宁座舰‘锦帆’,点燃火油,焚岸上蜀军粮秣辎重无数!趁乱撞沉蜀船数艘,正试图突围…然,赵云反应极快,水陆合围,恐难脱身…”
“…成都方向,白毦死士试图潜入宫禁,于西华门遇伏,内应暴露,未能入内…宫闱戒备,似己加强…”
“…河内密报,荀爽公一行己安全转入汾水支流,正昼夜兼程…”
“…陇西…暂无新报。”
“嗯。”司马懿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回应,仿佛在听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他枯槁的手指,将那枚温润的玉环轻轻按在案几舆图的一个点上——那里,是汉中通往陇西的咽喉:箕谷。他深陷的眼窝里,跳动着炭火幽暗的光,如同深渊中潜伏的鬼火。
“张翼…到哪儿了?”苍老的声音,平淡无波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