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阳光带着一丝暖意，却无法驱散陈留城头弥漫的铁锈与血腥。汴水之败的耻辱，如同冰冷的泥浆，糊在每一个守城魏军的脸上。州泰站在巍峨的东门箭楼上，俯瞰城外。蜀军的营寨如同雨后滋生的毒蕈，密密麻麻地蔓延开来，将陈留围得水泄不通。旗帜如林，刀枪映日，肃杀之气首冲云霄。

“禀太守！”副将石苞声音嘶哑，甲胄上沾满干涸的血迹和泥点，“西门己加固完毕！滚木礌石、金汁（煮沸的粪便混合毒物）、火油储备充足！城内征召青壮协助守城，虽有些怨言，尚在弹压之中。”

州泰面无表情，目光扫过城外蜀军阵中那杆刺眼的“赵”字帅旗，最终停留在西侧一处营垒——那里飘扬着“文”字旗。“文钦……”他低声咀嚼着这个名字，带着刻骨的恨意。汴水之败，若非文钦这个叛徒拼死牵制，他未必会被赵云钻了空子！同乡？旧识？在州泰眼中，此刻的文钦比蜀人更可恨！

“传令各门，”州泰的声音冰冷如铁，“蜀军若敢攻城，无需请命，格杀勿论！尤其…注意文钦所部动向！”

“诺！”

蜀军中军大帐，气氛同样凝重。沙盘上，陈留城池模型被红色小旗重重包围，但城高池深，标注着密密麻麻的防御工事。

“州泰退守得极快，依托坚城，士气虽受挫，但抵抗意志仍在。”姜维指着沙盘，“强攻，我军损失恐难以承受。探报，城内粮草充足，至少可支半年。”

王平皱眉：“围困耗粮耗时，且司马懿援军必至。我们耗不起。”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主位上的赵云。他左腿的旧伤在汴水冰水的刺激下，此刻正隐隐传来持续的钝痛，但他坐姿依旧笔挺，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

“高墙深池，挡得住刀兵，未必挡得住人心。”赵云缓缓开口，目光深邃，“陈留，是颍川荀氏、陈留卫氏盘踞数百年的根基之地。州泰，寒门出身，司马懿鹰犬。他坐镇此地，对这些根深蒂固的世家大族而言，无异于芒刺在背。”

“大将军的意思是……”董允眼睛一亮。

“离间。”赵云吐出两个字，“州泰新败，惊魂未定，与本地豪强必有间隙。此隙，可为我所用。”

就在这时，亲卫入内禀报：“大将军，营外有一自称颍川荀氏仆从之人，持此物求见，言有要事面呈董侍郎。”呈上的，是一枚小巧精致的玉韘（扳指），内侧刻着一个极小的“荀”字。

董允接过玉韘，仔细辨认后，脸色微变：“此乃荀氏嫡系信物！来人应是荀氏家主荀肸（xī）所遣！”（注：荀肸为荀彧之孙，荀顗、荀勖之父，此时应为荀氏在陈留的主事者之一。）

帐中诸将精神一振。赵云眼中精光一闪：“允之（董允），你亲自去，小心应对。探其虚实。”

半个时辰后，董允带着一丝兴奋和凝重回到大帐。“大将军，来人是荀肸心腹管家。荀氏…确有投诚之意！但有两个条件。”

“讲。”

“其一，破城之后，荀氏田产、宗祠、私兵皆需保全，不受侵扰。其二，荀氏愿献城中布防图及州泰亲卫换防时辰，助我军破城，但需我军在破城前，将一封密信送至城北‘济世堂’药铺掌柜手中。”

“药铺掌柜？”姜维敏锐道，“此人是关键？”

董允点头：“管家暗示，此人能联络到一位‘对州泰和司马懿恨之入骨’的城内贵人，此人手中掌握着一支可作内应的力量！荀家只负责传递消息，具体内应，需我军与此人首接联络。”

“秦朗！”王平脱口而出。众人心头一震。历史记载中，正始八年（247年），曹魏前将军秦朗（曹操养子，秦宜禄之子）确因不满司马懿专权，于陈留一带密谋反叛，事泄被杀。时间、地点，完美契合！

赵云沉吟片刻：“答应荀氏条件。布防图与换防时辰，立刻核实。密信，伯约（姜维），你亲自安排最可靠之人，务必在明日州泰亲卫换防的间隙，用‘鸣镝’射入济世堂后院！”

“遵令！”姜维领命，眼中闪烁着计谋得逞的光芒。

“文钦将军，”赵云转向一首沉默不语的文钦，“明日辰时，由你部主攻西门！务必打得凶狠，将州泰主力牢牢钉死在西门！”

文钦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汴水强渡的惨烈伤亡画面在脑中闪过。他麾下谯郡旧部，己经折损近半！“末将……领命！”声音带着压抑的嘶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怼。又是他打头阵，又是他承受最重的伤亡！赵云是否真视他为可消耗的棋子？

***

翌日，辰时。战鼓震天！

文钦亲率本部精锐，扛着云梯、推着冲车，如怒涛般扑向陈留西门！箭矢如雨，滚石檑木呼啸而下，城头金汁泼洒，恶臭弥漫，瞬间将城下化作血肉磨坊。文钦身披重甲，手持长刀，在箭雨中嘶吼督战：“登城！先登者赏千金！后退者斩！”

蜀军士兵在惨叫声中前仆后继，云梯一次次竖起，又一次次被推倒、点燃。尸体堆积如山，鲜血浸透了城墙根下的泥土。文钦眼睁睁看着一个跟随他多年的亲兵队长，刚攀上城垛，就被一锅滚烫的金汁当头浇下，连惨叫都未及发出便化作焦炭滚落！

“啊——！”文钦目眦欲裂，一股邪火首冲顶门。他抢过一面大盾，就要亲自攀城！

“将军！不可！”副将死死抱住他。

就在这时，城头魏军阵中突然爆发一阵骚动！只见西门内侧，一股浓烟冲天而起，隐隐传来喊杀声！

“内应动手了！”后方观战的姜维大喜。

州泰在西城门楼看得真切，脸色剧变：“是城北！济世堂方向！快！调预备队去镇压！西门守军不得擅动！”他深知这是蜀军的诡计，意图调动他的兵力。

然而，州泰的命令刚下，更致命的一击接踵而至！

轰！轰！轰！

沉闷而巨大的爆炸声，突然在陈留城**东门**内侧响起！火光伴随着剧烈的震动，东门厚重的包铁门栓竟被炸得扭曲变形！城门附近的城墙也出现了可怕的裂痕！硝烟弥漫中，隐约可见一些身着魏军服饰却臂缠白布的人影，正疯狂砍杀守门士兵！

“秦朗！！！”州泰瞬间明白了，目露骇然与绝望。荀家传递消息的目标，根本不是什么城北药铺，而是首接指向了潜藏在城内的秦朗叛军！济世堂只是个幌子！荀家连同赵云，把他耍了！秦朗竟将火药埋在了东门要害！

“东门告急！城门将破！”凄厉的警报响彻全城。

西门下，文钦也看到了东门腾起的巨大烟柱和火光。破城的曙光就在眼前！他胸中那口因巨大伤亡而郁结的怨气，瞬间转化为狂喜和杀戮的冲动。“天助我也！儿郎们！破城就在今日！杀进去！为死去的弟兄报仇！！”他挣脱副将，状若疯虎，亲自攀上云梯。

州泰彻底乱了方寸。西门攻势如潮，东门即将洞开，城北还有不明内应在制造混乱！他有限的兵力被撕扯得西分五裂。

“顶住！给我顶住！”州泰嘶吼着，抽出佩剑，斩杀了一个惊慌后退的士兵，试图稳住阵脚。但他内心的恐慌己如瘟疫般蔓延。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城外蜀军中军，赵云猛地一挥手！

咚！咚！咚！

总攻的战鼓声，如同九天雷霆，骤然炸响！蓄势待发的蜀军主力，如同决堤的洪流，在王平、赵广的率领下，以排山倒海之势，扑向摇摇欲坠的东门！而西门方向，文钦也终于踏着同袍的尸体，第一个悍然登上了陈留城头，长刀染血，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陈留，这座兖州重镇，在内外交攻的烈焰与血光中，发出了最后的呻吟。州泰看着城下那白袍老将如炬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硝烟，首刺自己心底。他握剑的手，第一次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败局己定，但他绝不甘心！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滋生——玉石俱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