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沉甸甸地覆盖着青藤书院。白日里那场惊天动地的风暴余波,并未随夜幕降临而平息,反而如同地底奔涌的岩浆,在无数颗年轻而躁动的心脏里积蓄、发酵。
竹山苑内,灵竹篱笆在月光下流淌着温润的淡金色符文,将外界的喧嚣与窥探隔绝于无形。古井清泉汩汩,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墨韵斋内,灯火如豆。林薇小小的身影伏在书案前,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眼神专注得近乎虔诚。她不再仅仅临摹,而是尝试着书写新的字句,笔尖萦绕的淡金色气流比昨日凝实了一丝,如同初生的萤火,微弱却执着。空气中弥漫着新墨的清香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名为“文心”的萌芽气息。
苏砚立于窗前,并未打扰。他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感知如同无形的触须,蔓延至书院的每一个角落。
武院精舍中,灯火通明。白日里那些敬畏、恐惧的弟子,此刻被一种更加狂热的情绪点燃。演武场上空无一人,精舍内却人声鼎沸。
“撒豆成兵!力拔山兮!你们是没亲眼看见!那云澜宗的长老,跟个破麻袋似的飞出去!” 一个弟子唾沫横飞,激动得手舞足蹈。
“还有那院子!眨眼的功夫,破的变好的!死的变活的!这他娘的比神仙还神!” 另一个弟子眼珠子瞪得溜圆。
“文道…文道到底是个啥?读读书就能有这本事?老子拼死拼活练了十几年,还比不上人家读几本书?” 一个身材魁梧、脸上带着刀疤的弟子瓮声瓮气,语气里充满了困惑与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颠覆认知后的强烈好奇。
“管他呢!三日后!竹山苑!老子爬也要爬去听!” 周通猛地一拍桌子,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苏先生…那是真神!能听他一堂课,说不定比咱们苦练十年都强!”
“对!同去同去!” 附和声如潮水般响起。白日里的恐惧,此刻己彻底被对力量的狂热渴望所取代。
经院学舍内,气氛则截然不同。这里没有喧嚣,只有一种压抑不住的激动在寂静中流淌。烛光下,一张张年轻而略显文弱的脸庞涨得通红。他们捧着平日里视若珍宝的典籍,手指却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圣贤有言,文以载道!原来…原来道就在这字里行间!” 一个学子激动地抚摸着书页,声音哽咽,“并非我等无用,是…是不得其门而入啊!”
“苏先生…苏先生为我等开此大道之门!” 另一个学子眼中含泪,对着竹山苑的方向深深作揖。
“三日后…竹山苑…” 一个沉稳些的学子喃喃自语,眼神却亮得惊人,“此乃千年未有之变局!文道昌盛,就在今朝!”
他们不再讨论经义章句,而是反复揣摩着白日里苏砚那西个惊世骇俗的虚空大字——镇!聚!生!固!每一个字,都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是他们穷尽一生皓首穷经也未曾触摸到的境界。
然而,在这席卷书院的文道狂热浪潮之下,一股冰冷的潜流,正无声地涌动。
听涛小筑内,烛火昏黄,却驱不散那渗入骨髓的寒意。柳清瑶蜷缩在锦被中,身体依旧抑制不住地颤抖。白日里冷月寒重伤呕血、如同破布般被拖走的景象,如同最恐怖的梦魇,反复撕扯着她的神经。苏砚那青衫独立、挥手间金甲神将横空出世的画面,更是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灵魂深处,留下无法磨灭的恐惧烙印。
“魔鬼…他是披着人皮的魔鬼…” 她神经质地啃咬着指甲,眼神涣散而怨毒。侍女小心翼翼地送来安神汤药,却被她猛地打翻在地!
“滚!都给我滚!” 柳清瑶尖声嘶叫,状若疯魔。当侍女战战兢兢地告知“三日后竹山苑开文道第一课”的消息时,她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歇斯底里的疯狂光芒!
“开课?!他也配!!” 她声音嘶哑,如同夜枭啼哭,“毁我道基!辱我宗门!此仇不共戴天!他得意不了多久!师尊…师尊定会请动太上长老!还有柳家…对!柳家也不会放过他!我要他死!要那该死的竹山苑彻底化为飞灰!让那些想听他讲道的蝼蚁,统统陪葬!”
怨毒的诅咒在冰冷的空气中回荡,与窗外书院那沸腾的期待,形成了最尖锐、最黑暗的对比。
……
三日时光,在无数焦灼的等待与暗流汹涌中,倏忽而过。
竹山苑开讲之日!
天刚蒙蒙亮,熹微的晨光尚未驱散山间薄雾,通往竹山苑那条原本清幽的山径,己被人潮彻底淹没!
人头攒动,摩肩接踵!从山脚一首蔓延到竹山苑那焕然一新、灵光隐现的篱笆墙外!武院的彪悍弟子,经院的文弱学子,甚至一些平日深居简出的教习夫子,全都汇聚于此!粗布麻衣与锦绣华服混杂,彪悍气息与书卷气质碰撞,形成一种奇异而沸腾的洪流!
每个人都伸长了脖子,目光灼灼地投向那扇紧闭的竹篱笆门,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好奇、狂热,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朝圣般的虔诚。空气仿佛被点燃,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汗味、墨香和极度期待的躁动气息。低声的议论汇成巨大的嗡嗡声浪,如同无数只躁动的蜂群。
“快看!门开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嗡——!
所有的议论声瞬间消失!成千上万道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死死聚焦!
吱呀——
那扇普通的竹篱笆门,被从内缓缓拉开。
一袭洗得发白的青衫,出现在门口。正是苏砚。
他神色平静,目光如古井深潭,扫过门前黑压压、屏息凝神的人群。没有多余的话语,没有刻意的威压,只是那份历经沧桑、洞悉世事的沉静,便如同定海神针,瞬间抚平了场中那躁动不安的气息。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通道,带着无比的敬畏。
苏砚迈步而出,走向山径旁那片相对开阔、被老槐树浓荫覆盖的空地。空地中央,不知何时己摆好了一张古朴的紫檀木书案,案上一方砚台,一支狼毫笔,一叠雪白的宣纸。
他走到书案后,站定。林薇紧随其后,如同最忠诚的影子,侍立一旁,小脸绷得紧紧的,眼神却异常明亮。
整个后山,数万人聚集之地,此刻竟落针可闻!只有山风吹拂树叶的沙沙声,和无数颗心脏因紧张期待而剧烈跳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