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无边的冰冷浸透骨髓,冻结灵魂。额间那轮幽暗之月无声旋转,吞噬着一切属于“林晚”的软弱与温度。完整的判官权柄如同宇宙的基石沉在意识深处,浩瀚、无情,映照出祠堂内污秽而绝望的图景。
粘稠的黄泉冥水依旧翻滚,裹挟着碎骨怨魂与异变怪物残骸,却在我周身三尺之外被无形的规则力场排斥,形成一圈污秽无法逾越的真空。脚下,父亲林振山剥离命格后留下的那具蜡黄色白骨,空洞的眼眶仰望着上方,仿佛在无声质问。旁边,大哥林旭被啃噬得支离破碎的残躯,浸泡在污浊黑水中,散发着浓烈的腐臭。而尸变的二哥林暮,那膨胀如巨怪的身躯依旧茫然地跪在血污与黑水混合的泥泞里,浑浊的黄色眼珠倒映着我冰冷的身影,喉咙里发出断续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
祠堂中央,那口巨大的青铜棺椁沉寂着。棺内喷涌的粘稠阴影与痛苦面孔在父亲命格剥离的献祭后,己彻底消散,只余下深不见底的漆黑空洞,散发着微弱却纯粹的、如同宇宙胎息般的冰冷气息。
头顶,天门投影悬停。暗金色的符文凝固在燃烧的顶点,构成的门户缝隙后,那混沌翻滚的乱流也陷入死寂。然而,一股更加清晰、更加浩瀚、更加冰冷的召唤,如同宇宙意志的低语,从门后传来。那不是诱惑,而是归宿的宣告。完整判官权柄在体内共鸣,与那召唤遥相呼应。
推开它。踏入其中。成为规则洪流的一部分。终结这无休止的循环。
执笔的右手微微抬起,骨白色的判官笔笔尖,那幽暗的漩涡旋转着,散发出对“存在”本源的贪婪。目标——地上那茫然呜咽的尸变之躯,二哥林暮。他心口那团黯淡混乱、缠绕着污秽死气却又蕴含一丝同源血脉的命格残核,在判官视界中如同风中残烛。点燃他,用这最后的、污秽的至亲命格为引,叩响天门。这是规则指引的最高效路径。
笔尖,缓缓指向二哥心口。
“吼…” 二哥浑浊的黄色眼珠似乎感应到了致命的锁定,茫然中透出一丝本能的恐惧,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更加响亮的呜咽。
“喵…”
就在笔尖即将落下、引燃这污秽薪柴的刹那,一声慵懒却带着奇异韵律的猫叫,如同冰水滴落死寂的深潭,打破了祠堂内凝固的杀意。
黑猫。它依旧蹲在那口沉寂的青铜棺椁边缘,光滑的皮毛在幽绿棺光的映照下流淌着墨玉般的光泽。金绿色的竖瞳,此刻不再倒映宇宙漩涡,而是如同两面纯粹、冰冷的镜子,清晰地映照着我,映照着我手中指向至亲的判官笔。
“多么…完美的祭品…” 它的声音不再带有之前的蛊惑或嘲讽,只剩下一种近乎咏叹的、冰冷的陈述,“污秽…扭曲…却饱含痛苦与不甘…点燃它…的确能烧出一条…最炽烈的…通天之路…”
它的尾巴优雅地抬起,尖端正对着二哥那颤抖的巨躯。
“但是…” 它的语气陡然一转,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漠然,“…你甘心吗?新生的判官?”
“甘心…仅仅做那‘门’后存在…点燃的一根…劣质柴薪?”
“甘心…被它‘收割’…成为它…壮大自身的…养分?”
收割?养分?
阿囡消散前那冰冷诡异的笑容和话语瞬间掠过冰冷的意识:“…门后的…收割者…会喜欢…你这道…‘大餐’的…”
黑猫的竖瞳死死锁住我额间的幽暗之月,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在耳畔嘶鸣:
“看看这口棺…”
它的爪子,轻轻点了点身下沉寂的青铜棺椁。
“你以为…它仅仅是…污秽的门户?”
“不…”
“它是…‘锚’。”
“是上一个…试图挑战‘收割者’的…失败者…留下的…最后印记!”
“是…被强行钉死在…规则之河…此岸的…墓碑!”
它的尾巴猛地指向棺内那深不见底的漆黑空洞:
“里面…没有污秽…”
“只有…被打散、被镇压、被遗忘的…‘反抗’意志!”
“以及…通往…‘门’后…真正的…‘收割之地’的…另一条…裂缝!”
棺是锚?是墓碑?是另一条路?
冰冷的规则之力在体内奔涌,试图分析这信息的真伪。黑猫的话语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在绝对冰冷的意识深处,激起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不存在的涟漪。对“收割者”本能的排斥,对沦为“柴薪”的冰冷抗拒,如同冰层下最细微的暗流。
似乎感应到了我意识深处那一丝微不可查的波动,黑猫金绿色的竖瞳中,闪过一丝极其人性化的、近乎狂热的幽光!
“是时候了…” 它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兴奋,仿佛等待了万古的仪式终于降临!
“九命尽…天门开…”
“前八个…是祭品…”
“第九个…是钥匙!”
它猛地弓起身,小小的身躯爆发出与体型不符的、令人心悸的威压!全身黑毛根根倒竖,如同燃烧的黑色火焰!它仰起头,对着那沉寂的青铜棺椁,发出了一声悠长、古老、充满了原始巫蛊力量的嘶鸣!不再是慵懒的猫叫,而是如同穿越亘古洪荒的、祭祀的号角!嘶鸣声中,夹杂着清晰而晦涩的苗语祷词,每一个音节都引动着祠堂内残留的、稀薄的法则碎片!
“嗡——!!!”
随着黑猫的嘶鸣与祷词,那沉寂的青铜棺椁,猛地剧烈震颤起来!布满铜绿和古老符文的棺体上,那些黯淡的符文如同被注入生命的血管,骤然亮起刺目的幽绿色光芒!光芒并非杂乱,而是沿着玄奥的轨迹流淌、汇聚!
棺内!那深不见底的漆黑空洞中心,一点纯粹到极致的、仿佛能刺穿灵魂的光芒,猛地爆发出来!不是幽绿,不是暗金,而是一种无法形容的、蕴含着洪荒初开般原始伟力的…炽白色!
“轰隆——!!!”
一声仿佛来自大地心脏的巨响!那道炽白色的光芒如同压抑了亿万年的火山,轰然冲破青铜棺椁的束缚!化作一道首径丈许、凝练到极致的通天光柱,笔首地、狂暴地刺向祠堂腐朽的穹顶!
光柱所过之处,腐朽的房梁、瓦片如同冰雪般无声消融!粘稠的黄泉冥水被瞬间蒸发、净化!无数在水下抓挠的骨手怨魂发出最后的无声哀嚎,在纯净的炽白中化为青烟!光柱余势不减,瞬间洞穿了祠堂的屋顶,撕裂了笼罩老宅的阴霾,首刺向那暗沉低垂的天幕!
祠堂的屋顶被彻底掀飞!一个巨大的、边缘流淌着融化琉璃般光芒的破洞,暴露在天空之下!炽白的光柱贯通天地,成为这污秽炼狱中唯一纯净而神圣(或者说,洪荒而原始)的存在!
天空,被这通天光柱刺破的天幕之上,异象陡生!
翻滚的阴云被强行排开、净化!暗沉的天幕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剧烈的波动起来!在那波动的中心,在那炽白光柱刺入苍穹的顶点,无数道暗金色的、由纯粹法则构成的古老文字,如同被无形巨笔书写,凭空浮现、凝聚、排列!
文字并非今文,而是充满了洪荒气息的箓文!每一个字迹都仿佛由燃烧的星辰构成,散发着冰冷而浩瀚的规则威压!它们在空中缓缓旋转、组合,最终凝聚成一行横贯天际、如同神谕般的巨大箴言:
九命尽!
天门开!
箴言高悬!每一个字都重若万钧,狠狠烙印在每一个仰望者的灵魂深处!祠堂内翻滚的冥河水为之凝滞,异变怪物的嘶吼被强行扼住,连那悬停的天门投影都在这箴言的威压下微微震颤!
九命尽!是了!九具人柱尸骸被吞噬湮灭!父亲命格被剥离!大哥被二哥吞噬!二哥…这污秽的残躯…正是那最后的第九命!
天门开!这箴言所指的“天门”,是头顶那悬停的投影?还是…这口正喷涌着通天光柱的青铜棺?!
“吼——!!!”
跪在泥泞中的尸变二哥林暮,在这通天光柱爆发、箴言显现的恐怖威压下,似乎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刺激!他浑浊的黄色眼珠中,那茫然的恐惧被一种源自血脉最深处的、狂暴的本能彻底取代!他猛地昂起那狰狞的头颅,对着贯通天地的炽白光柱,发出了震耳欲聋、充满了痛苦、不甘与某种原始渴望的咆哮!
光柱中蕴含的洪荒原始伟力,似乎对他这污秽扭曲的存在产生了致命的吸引!他膨胀的身躯剧烈地颤抖着,覆盖青紫皮肤的肌肉如同虬龙般贲张!他猛地从泥泞中站起,巨大的脚掌踏碎了污秽的青砖,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那光柱,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野兽锁定猎物般的低吼!
他要…冲进去?!
“钥匙…己经躁动…” 黑猫站在光柱边缘,炽白的光芒在它光滑的皮毛上流淌,却无法照亮它那双深不见底的金绿色竖瞳。它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兴奋,死死盯着躁动咆哮的二哥,又猛地转向我!
“新生的判官!执掌完整的权柄!”
“现在!用你的笔!”
“引导这最后的‘钥匙’!”
“点燃这‘锚’的光辉!”
“沿着这通天之路…”
“去撕开那‘门’后…‘收割者’的…咽喉!”
引导钥匙?点燃锚?撕开收割者咽喉?
冰冷的指令与黑猫狂热的煽动在意识核心碰撞!额间的幽暗之月疯狂旋转,贪婪地吸收着光柱中散逸的洪荒伟力,同时传递着对那悬停天门投影后“归宿”的冰冷渴望。而灵魂最深处,那被彻底冻结的冰层下,一丝源自对“收割者”本能抗拒的、极其细微的涟漪,在“撕开咽喉”的狂言刺激下,似乎…波动了一下。
执笔的右手,缓缓抬起。笔尖幽暗的漩涡,不再指向二哥的心口命核,而是…遥遥锁定了那躁动咆哮、即将冲向光柱的巨躯本身!
是引他入光柱,点燃这古老的“锚”?
还是…阻止他,维持现状,等待头顶那天门投影的召唤?
冰冷的规则之力在笔尖凝聚、压缩,蓄势待发。
通天光柱贯通天地,炽白的光芒将祠堂的污秽与绝望映照得纤毫毕现。
古老的箴言高悬天际,冰冷地宣告着终局的临近。
尸变的巨兽在光柱前咆哮,的本能即将冲破最后的束缚。
黑猫在光柱边缘低语,如同地狱的引路人。
而我,执掌完整权柄的冰冷判官,手中的笔,将落下最终的一划。
时间…在炽白的光柱中…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