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郑泽新垦的田亩之上,目之所及,一片金黄。
与往年稀疏干瘪的景象截然不同,今年的试点田地,新作物的长势喜人,远超所有人的预期。
田埂上,李复与姜维并肩而立,望着眼前丰收的景象,脸上都带着欣慰。
“承志,你看!”
姜维指着不远处一片正在收割的粟米地,声音中难掩激动。
“这黑谷米果然名不虚传!比寻常粟米,亩产至少翻了一番!”
李复微微颔首,目光掠过那些挥汗如雨的农人与军士。
“大将军,这只是开始。待水利设施进一步完善,农耕技术全面推广,产量还有提升的空间。”
“哈哈哈,好!好啊!”姜维朗声大笑,胸中郁积多日的阴霾一扫而空。
成都的那些攻讦,此刻在这实打实的粮食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收谷咯——!”
随着屯长一声高亢的呼喊,早己按捺不住的百姓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他们涌入田间,小心翼翼地割下每一株谷物,仿佛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汗水浸湿了他们的衣衫,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喜悦。
“老天开眼啊!俺活了大半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好的收成!”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农,捧着一把金黄的谷穗,泪水纵横。
他身旁的年轻后生,咧着嘴傻笑,用粗糙的手背抹去脸上的汗珠与泪水。
“爹,军师将军说了,以后咱们的日子,有盼头了!”
军民混合生产队的士兵们,此刻也褪去了平日的肃杀,与百姓们一同劳作。
他们大多出身农家,对土地有着天然的亲近。
亲手播种,亲手收割,这种踏实的成就感,是沙场征伐所无法给予的。
“王二麻子,你小子别偷懒!看谁割得多!”一名什长模样的军士,对着不远处一个年轻士兵喊道。
“头儿,你就瞧好吧!俺这手脚,可不比你慢!”王二麻子大声回应,手中的镰刀舞得更快了。
笑声,歌声,镰刀割过谷杆的唰唰声,汇成了一曲丰收的交响。
这声音,驱散了长久以来笼罩在汉中百姓心头的饥饿与绝望,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希望。
人群中,一个身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那是个名叫刘三的农户,约莫三十来岁,平日里最是牢骚满腹。
当初推行屯田,他便是抵触最深的那一批人。
“什么新法子,折腾人罢了!”
“放着好好的地不种,非要听个毛头小子的瞎指挥!”
诸如此类的抱怨,从他嘴里就没断过。
此刻,他呆呆地站在自家那块试点的田地前,看着那颗粒的稻穗,仿佛不认识一般。
他家的田,往年收成在村里是垫底的。
可今年,按照李复推广的新法耕种,产量竟一跃超过了村里最好的上田!
他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那些稻穗。
“这……这真是俺家的田?”刘三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沙哑。
周围的乡亲们见他这副模样,都忍不住发笑。
“刘三,咋了?傻了不成?”
“当初就数你叫唤得最凶,现在傻眼了吧?”
刘三猛地回过神,脸颊涨得通红。
他突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那片金黄的稻田嚎啕大哭起来。
那哭声,初时压抑,继而奔放,仿佛要将这些年积攒的苦楚与委屈,尽数宣泄出来。
众人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一时间都安静下来。
哭了许久,刘三才用袖子胡乱擦了把脸,踉跄着站起身。
他深吸一口气,转向众人。
“乡亲们!俺刘三以前是个浑人!是个睁眼瞎!”他重重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俺不信军师将军,不信新法子,总觉得朝廷是来折腾咱们穷苦百姓的!”
“可今天,俺服了!俺彻底服了!”
他指着自家的田地,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你们瞧瞧!瞧瞧这粮食!这是俺刘三这辈子见过最好的粮食!是军师将军给咱们带来的活路啊!”
说着,他又转向李复和姜维的方向,深深一揖。
“军师将军,大将军!俺刘三给你们赔罪了!以前是俺有眼不识泰山,胡说八道!从今往后,谁敢说屯田半句不好,俺刘三第一个不答应!”
这番发自肺腑的言语,比任何说教都更具说服力。
原本一些心中尚存疑虑的百姓,此刻也彻底打消了顾虑。
李复看着刘三,眼中露出一抹赞许。
民心可用,关键在于引导。一个被事实改变的反对者,其影响力远胜于十个盲从的支持者。
姜维亦是感慨万千,他上前拍了拍刘三的肩膀。
“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有你这句话,本将军便放心了!”
屯田区收获的粮食,首先被用来充实军粮储备。
南郑泽的粮仓,在短短数日之内便堆满了新谷。
负责军需的官员,看着账簿上不断攀升的数字,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
“大将军,军师将军!”一名仓曹属官兴奋地禀报,“仅南郑泽试点区所产新粮,便足够汉中守军足足西月用度!若再加上陇西那边,今年我军粮草,绰绰有余矣!”
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好消息。
蜀汉连年北伐,粮草一首是困扰军队的最大难题。
如今屯田初见成效,便极大地缓解了后勤压力,也为国库节省了巨额的开支。
姜维听闻,精神大振。
“好!传令下去,参与此次屯田的将士,人人有赏!百姓们,也要按功劳发放奖励!”
多余的粮食,一部分被用于以工代赈,组织百姓修缮水利、开垦荒地。
另一部分则以远低于市价的价格,出售给当地百姓,尤其是那些家中缺少劳动力的贫苦人家。
一时间,汉中各地的粮价应声而落,民心愈发安定。
家家户户的米缸渐渐充盈,百姓的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
这种源自温饱的满足感,比任何空洞的口号都更能凝聚人心。
丰收的喜讯,迅速传到了成都。
朝堂之上,那些曾经对屯田大肆攻讦的黄皓党羽,此刻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下来。
铁一般的事实摆在眼前,任何污蔑之词都显得苍白无力。
诸葛瞻等人趁机上奏,盛赞姜维、李复屯田之功,后主刘禅览奏后亦是龙颜大悦,下旨嘉奖。
黄皓在府中听闻,气得摔碎了一个心爱的琉璃盏,却也无可奈何。
他没想到,自己精心策划的攻势,竟被这实打实的粮食给轻易化解了。
“一群废物!”黄皓对着手下党羽怒骂,“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他心中暗恨,对姜维和那个碍眼的李复,愈发忌惮。
然而,树大招风。
汉中屯田的巨大成功,不仅让朝中某些人如坐针毡,也引起了北面强敌的注意。
月黑风高之夜,几道鬼祟的身影,趁着夜色,悄悄潜向南郑泽的屯田区边缘。
他们是魏国派来的细作,奉命前来打探蜀汉新作物和屯田的秘密。
“都小心点,别惊动了蜀军的巡逻队。”为首的黑衣人压低声音道。
“头儿放心,这片区域咱们都摸熟了。”
他们趁夜在田埂与沟渠间穿梭,试图靠近那些挂满谷穗的田地。
然而,他们低估了汉军与民兵的警惕性。
自从屯田开始,李复便下令加强了屯田区的警戒。
不仅有正规军士日夜巡逻,各村寨的民兵也被组织起来,轮流值守。
“什么人!”一声断喝,如同平地惊雷。
数支火把骤然亮起,将那几名细作照得无所遁形。
紧接着,密集的脚步声从西面八方传来。
“不好,中计了!”为首的细作暗道一声,当机立断,“撤!”
几名细作仓皇逃窜,汉军士兵与民兵在后紧追不舍。
一番追逐堵截,虽未能将所有细作悉数擒获,但也抓住了两名殿后的倒霉蛋。
李复连夜审问,从他们口中得知了魏国对汉中屯田的关注。
“看来,司马昭也坐不住了。”李复将供词递给姜维,神色平静。
姜维接过供词,眉头紧锁。
“魏贼亡我之心不死!如今我汉中屯田初见成效,他们必然会想方设法加以破坏。”
“正是如此。”李复道,“所以,我们更要加快推广的速度,尽快将整个汉中、陇西都打造成稳固的粮仓。如此,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姜维深以为然,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承志所言极是!明日我便下令,在汉中、陇西全境推广屯田之法!务必在明年秋收之前,让我大汉再无缺粮之忧!”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目光在汉中、陇西的版图上逡巡。
“待粮草充足,兵精粮足,便是我们再次北伐,克复中原之日!”
李复望着姜维雄心勃勃的背影,心中却并无太多轻松。
巨大的成功,往往伴随着更大的风险。
黄皓在朝中失利,绝不会就此罢休,他必然会酝酿更阴险的毒计。
而北方的曹魏,在见识到屯田的威力后,也定会将其视为心腹大患,破坏手段恐怕会更加隐蔽,更加不择手段。
前路,依旧漫长而艰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