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诸将闻言,皆面露沉吟之色。
七万魏军,兵锋正盛,硬碰硬绝非上策。
张翼率先开口道:“大将军,末将以为当据险而守,我大军可驻扎陇西一带,固守狄道要隘,再徐图反击。”
此言一出,数人附和。
凭借地利消耗魏军,确是稳妥之法。
姜维不置可否,目光转向帐内最年轻的身影。
“李记室,你有何破敌良策?”
李狗蛋上前一步,缓缓说道:“大将军,诸位将军。兵法有云,攻心为上,攻城为下。魏军势大,我军兵力处于劣势,正面决战,胜负难料。即便惨胜,亦是元气大伤,于大局不利。”
他顿了顿,见众人目光汇聚,继续说道:“下官以为,在调兵遣将积极备战之余,或可辅以攻心之策,乱其军心,分化其内部。”
“攻心?”
廖化闻言皱眉说道:“战场之上,刀枪无眼,胜负皆在实力。这攻心之说,未免虚妄。”
“廖老将军此言差矣。”
李狗蛋转头看向廖化,声音不卑不亢。
“魏国如今局势复杂,那司马昭专权,名为辅政,实为篡逆。曹氏宗亲,敢怒不敢言。军中将士,亦有不少忠于曹魏者。更有甚者,连年征战,士卒思乡厌战之心,人皆有之。此皆可为我所用。”
姜维眼中闪过一丝亮色,手指轻叩桌面道:“你的意思是,效仿当年丞相南征,攻心孟获之举?”
李狗蛋摇头。
“孟获乃南中蛮夷,不通教化,只能硬降其心。而魏军将士,多为中原之人,明事理,知廉耻。我等只需将司马昭倒行逆施之举,与我大汉之大义,广而告之,必能动摇其军心。”
“如何广而告之?”另一位参军问道,“莫非派人去魏营宣讲不成?那岂不是让将士自投罗网?”
李狗蛋微微一笑道:“自然不必如此。只需将檄文、歌谣,书写于绢帛之上,以箭射入其营,或令我军士卒在边境传唱。耳濡目染之下,不怕他们不起疑心,不生动摇。”
姜维沉吟片刻,帐内一时安静下来。
攻心之策,听似新奇,却也并非毫无道理。
当年楚汉相争,西面楚歌便曾瓦解项羽大军。
“此法……或可一试。”
姜维终于开口说道。
“但军事部署仍是根本,不可懈怠。此事,便由李记室负责。需要何人何物,只管开口。”
“谢大将军信任!下官只需一些笔墨绢帛,以及数十名擅射的兵士即可。”
李狗蛋躬身应道。
有将领仍面带疑色,觉得此举不过杯水车薪。
姜维却摆了摆手:“兵者,诡道也。虚虚实实,方能克敌。此事不必再议。”
散帐之后,李狗蛋回到自己简陋的营帐。
他回忆着前世所知的魏国情形,结合当下探得的军情,字斟句酌。
对普通士卒,当晓以利害,动之以情。
“魏卒兄弟,尔等背井离乡,抛妻弃子,所为何来?为司马氏一家之私,还是为天下万民之福?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其父司马懿,鹰视狼顾,背弃洛水之誓,篡逆之心早藏。今司马昭专权无度,名为魏臣,实为魏贼耳!尔等助纣为虐,他日史笔如刀,身死名裂,何以面目见家中父老?”
“我等乃大汉正朔,姜大将军北伐,只为恢复汉室,解救万民于水火。凡放下兵器者,概不追究,愿归家者发给路资,愿从军者一体优待。莫再为虎作伥,自取灭亡!”
对魏军中下级军官,则需点明其前途,离间其与司马氏的关系。
“魏之将校,多有忠义之士。曹氏恩德,尚未尽忘。司马氏篡权,倒行逆施,天下共愤。尔等久在军旅,当知兵凶战危。若为司马氏卖命,不过是其手中棋子,功成则鸟尽弓藏,败则为替罪羔羊。何不审时度势,早做打算?若能拨乱反正,弃暗投明,大汉必不吝封赏,共扶汉室。”
一篇篇或慷慨激昂,或推心置腹的短文,自他笔下汩汩流出。
墨迹未干,他己唤来赵三狗。
“赵什长,这些文稿,你安排人手,抄写百份。明日一早,便依计行事。”
赵三狗接过文稿,借着灯光粗粗一看,眼中露出讶色。
这些文字,句句诛心,比刀剑更利。
“李记室放心,三狗保证办妥!”
次日清晨,蜀汉前线与魏境接壤的山林间。
数十名蜀军弓箭手引弓待发,箭镞上皆绑着细小的绢帛卷。
“放!”
随着一声令下,羽箭破空,如飞蝗般射向对面魏军的营寨方向。
一部分箭矢首接落入营中,更多的则是散落在营寨周边的树林、草丛。
与此同时,几支汉军斥候小队,趁着晨雾悄悄将一些写有歌谣的布条,系在了魏军巡逻队必经之路的树枝上,或放置于水源附近。
“司马昭,野心高,欺君夺位天下嘲。可怜魏兵苦,白骨堆成山,只为他家做嫁衣裳……”
简单的歌谣,配上悲凉的曲调,在山风中隐约可闻。
执行任务的汉兵心中也觉新奇,这仗打得倒是与往日不同。
魏军前锋大营,陈泰的帅帐之内。
一名巡哨都尉匆匆入内,手中拿着几支收缴回来的箭矢。
“将军,今日一早,蜀军以弓箭射来大量绢帛,上书反叛之言。营外也发现不少类似标语。”
陈泰接过一支箭,取下绢帛展开。
只看了几行,他脸色便沉了下来,将绢帛往案上一掷。
“哼,雕虫小技,看来那诸葛村夫的徒子徒孙们,也只会这些伎俩!”
他虽嘴上轻蔑,心中却是一凛。
这些文字极具煽动力,若是被士卒看到,难免不起异心。
“传令下去!”陈泰厉声道,“凡捡到此类绢帛者,立时上缴,不许私藏,不许传阅,更不许议论!违令者,军法处置!各营加强戒备,约束士卒,若有妖言惑众者,格杀勿论!”
“遵命!”都尉领命而去。
陈泰起身,在帐内踱了几步。
蜀军主力未动,却先用上了这等手段,其意图不言自明。
他走到帐口,望向蜀军方向。
看来这场仗,比他预想的还要难打。
尽管军令己下,但那些射入营中的箭矢,散落各处的歌谣,又岂是能完全禁绝的?
一名魏军在巡逻时,于草丛中发现了一卷绢帛。
他左右看看无人,迅速揣入怀中。
晚间歇息时他悄悄展开,借着微弱的火光,辨认着上面的字句。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为谁而战……”
他出身农家,略通文墨。
看着这些话,心中不由泛起嘀咕。
“这些年打仗,确实苦不堪言。”
“家中的老母妻儿,也不知怎样了。”
邻近帐篷里,隐约传来几声压抑的啜泣,还有人低声议论着什么。
“听说了吗?蜀军说,只要投过去,就给路费回家……”
“别胡说!让将军听见,要杀头的!”
“可……万一是真的呢?”
陈泰站在自己的大帐外,夜风吹拂着他的衣袍。
他能感到,一种无形的东西正在军中悄然蔓延,这比蜀军的刀枪更让他感到不安。
“来人!”
他沉声喝道。
一名亲兵快步上前:“将军有何吩咐?”
“传信给司马大将军,将蜀军此举详述,请大将军定夺。另外,命斥候严密监视汉中和陇西动向,蜀军主力有任何异动,即刻回报!”
他望向南方,那里是汉中,是姜维,还有一个……小小的神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