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入成都城门，喧嚣声扑面而来。

不同于汉中军营的肃杀，也不同于沿途乡野的凋敝，这里是另一番景象。

街道宽阔车水马龙，两侧商铺林立酒旗招展，行人衣着光鲜谈笑风生，一派繁华气象。

可李狗蛋坐在车里透过车窗缝隙，看到的却不止这些。

他看到街角蜷缩的乞丐眼神麻木，看到巡逻士兵脸上的骄横与懈怠，看到富丽堂皇的府邸门前，那些卑躬屈膝的访客。

繁华之下仿佛有一层看不见的阴影笼罩。

“先帝当年苦心经营的都城……”

李狗蛋心中默念，一丝涩意泛起。

这盛景与他记忆中那个励精图治、万众一心的成都，己然不同。

马车最终在一座府邸前停下。

并非姜维原本的府邸，而是一处临时安排的住所，几名仆役早己恭候在此。

引路的官员满脸堆笑着说道：“大将军，小郎君，陛下特意安排了此处宅邸供二位暂住，一切用度皆由内府供给。”

姜维点了点头并未多言，带着李狗蛋走了进去。

府邸内部庭院深深，亭台楼阁布置倒也雅致。

只是仆役们的神情都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观察，仿佛他们不是主人而是需要时刻监视的对象。

安顿下来后，姜维屏退了仆役。

“看来，我们从踏入成都的第一步起，就在黄门令的注视之下了。”

姜维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假山流水，语气沉沉。

李狗蛋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书案前拿起一支笔，却并未蘸墨，只是在空置的竹简上比划着。

他在梳理，将前世的记忆与眼前的现实结合。

“黄皓的根基在宫内，更在陛下身边。”

“他能影响陛下的决断，进而干预政务、军务。朝中依附他的多是些趋炎附势之辈，或是抓住了把柄受其胁迫之人。”

他顿了顿，看向姜维继续说道：“大将军，我们在明他在暗。此番入京，首要之事是稳住阵脚，看清形势。”

正如李狗蛋所料，他们抵达成都的消息很快传开。

次日便有几位官员前来拜访，为首的是光禄大夫谯周。

此人是蜀中名士，学问渊博，但性情偏于保守。

他与姜维素有往来，此刻前来既是祝贺洮西之功，也是例行公事。

寒暄过后，谯周捋着胡须看似随意地说道：“大将军此次回朝，圣眷正隆。只是朝堂不比疆场，人心复杂，行事务必三思啊。”

他目光扫过一旁安静侍立的李狗蛋，眼中带着一丝探究，随即又道：“这位小郎君，年纪轻轻便立此奇功，实乃国之幸事。只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还需韬光养晦才是。”

话语点到即止，却充满了暗示。

姜维面色不变，拱手谢道：“多谢谯大人提点，维省得。”

送走谯周等人，姜局的脸色阴沉下来。

“谯周老迈，明哲保身，他的话虽不中听，却也点明了厉害。”

李狗蛋接口道：“他提醒我们要小心，也暗示了黄皓的势力之大，连他这样的老臣都不愿轻易得罪。”

“还有。”李狗蛋补充道，“他特意提到我，名为劝诫，实则也是在试探大将军的态度，看您是否会因为这份功劳而骄纵，是否会将狗蛋推到风口浪尖。”

姜维叹了口气道：“朝堂争斗，果然比沙场凶险百倍。”

下午时分，府邸管事匆匆来报，说宫中派人来了。

来的是一名小黄门，脸上带着谦卑的笑容，身后跟着两个抬着箱笼的内侍。

“奴婢奉黄门令之命，特来问候姜大将军与李小郎君。”

小黄门声音尖细，躬身行礼。

“黄门令听闻二位一路辛苦，备了些不成敬意的薄礼，请大将军和小郎君务必收下。”

箱笼打开，里面是上好的蜀锦、珍稀的药材，还有一些精致的玩物。

姜维眉头微蹙，正要开口。

李狗蛋却抢先一步，学着孩童的模样好奇地打量着那些礼物，脸上露出几分欣喜又带着点怯生生的样子。

“多谢黄门令赏赐。”他奶声奶气地说道，然后抬头看向姜维。

“大将军，黄门令对我们真好。”

小黄门见状，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又说了几句陛下如何惦念功臣的场面话，这才告辞离去。

待人走远，姜维立刻看向李狗蛋说道：“狗蛋，你……”

李狗蛋脸上的稚气瞬间褪去，眼神恢复了深邃。

“黄皓这是在试探我们，也是在示好，更是在监视。”

他走到箱笼前，随手拿起一匹色泽艳丽的蜀锦。

“送礼是假，看看我们的反应是真。若我们拒之门外，便显得桀骜不驯。若我们欣然接受，又可能落入他后续的圈套。”

“方才狗蛋那般作态，只是为了麻痹他派来的人。孩童心性，贪图玩乐，容易控制。这或许能让他暂时放松一些警惕。”

姜维看着那些华丽的礼物，只觉得刺眼。

“他想用这些东西收买人心？简首可笑！”

“收买是其一，捧杀是其二。”

李狗蛋将蜀锦放下，缓缓说道。

“今日送礼，明日便可能在陛下面前‘不经意’地提起，说我们贪图享乐，或是不懂分寸。他还可以借此宣扬，连姜大将军都要承他的情面。”

姜维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烦躁。

“那我们现在该如何？”

“静观其变，外松内紧。”

李狗蛋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

“我们需要尽快了解成都的局势。哪些人是黄皓的党羽，哪些人可以争取，哪些人保持中立。还有，陛下……陛下如今究竟是何想法？”

诸葛亮的记忆中，刘禅并非全然昏聩，只是性情软弱，耳根子软容易被身边人蒙蔽。

黄皓正是利用了这一点。

“谯周可以算一个中立偏保守的，他不会轻易站队，但也不会主动与黄皓为敌。”

李狗蛋分析道。

“我们需要找到那些真正忠于汉室，又有胆识和能力对抗黄皓的人。”

他脑海中闪过几个名字，但时过境迁，这些人如今身在何处立场如何，都需要重新确认。

“明日，我想去城中走走。”

李狗蛋说道。

姜维点头：“也好，我陪你。”

“不，大将军目标太大。”

李狗蛋摇头。

“狗蛋自己去便可。我一个孩童，更容易看到一些真实的东西。”

夜色渐深，府邸中一片寂静。

李狗蛋躺在榻上，却没有丝毫睡意。

黄皓的势力盘根错节，远超他的预料。

那个看似谦卑的小黄门，眼神深处藏着的审视和算计，他看得分明。

这成都就像一个巨大的泥潭，一脚踏错，便可能万劫不复。

他闭上眼，脑海中开始飞速运转。

黄皓的弱点在哪里？

刘禅是否还有挽回的可能？

那些忠贞的老臣，是否还有当年的风骨？

前路比陇西的战场更加崎岖难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他必须尽快适应这里的规则，找到帮助姜维破局的关键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