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父亲李老汉,李狗蛋转身回府。
姜维站在廊下,看着少年回来并未多言,只是微微颔首。
“将军。”
李狗蛋躬身行礼。
“嗯。”
姜维应了一声,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
“狗蛋,你既己决意随我,便不能总待在府中。”
“汉中大营,才是你日后真正立足之地。”
“你需熟悉军旅,了解士卒,方能明白何为兵事,何为国之干戈。”
李狗蛋心中了然。
这是要将他正式带入军中了。
“学生明白。”他应道,“一切听凭将军安排。”
姜维点点头,眼中掠过一丝满意。
“王武!”
他扬声喊道。
随即一名身着校尉铠甲,面容刚毅,眼神锐利的青年将领快步从侧廊走出,抱拳躬身。
“末将在!”
此人正是姜维的亲兵都尉王武,负责将军府及中军帐的护卫,乃是姜维的心腹之一。
“备马,随我带狗蛋去大营走一趟。”
姜维吩咐道。
“遵命!”
王武应诺,眼神不着痕迹地扫过李狗蛋带着几分审视,随即转身去安排。
不多时,马匹备好。
姜维翻身上马,又伸手将李狗蛋抱上马背,置于身前。
李狗蛋身子尚小,坐在宽大的马鞍上,被姜维护在怀中倒也安稳。
王武带着几名亲兵,策马跟在后面。
一行人出了将军府,沿着街道,朝着汉中城外的大营而去。
李狗蛋安静地坐在姜维身前,小小的身躯挺得笔首,目光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西周。
眼前的汉军,与他记忆中自己在世时那支北伐大军相比,似乎少了几分昂扬的锐气,多了几分经历挫败后的沉凝与压抑。
营垒连绵,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营门口的守卫看到姜维的旗号,立刻肃立行礼放开通路。
进入大营,一股更为浓烈的军旅气息扑面而来。
校场上,有兵士在操练呐喊,声音洪亮。
营房之间,随处可见忙碌的身影,修补器械的,擦拭盔甲的,喂养马匹的。
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却又透着一股大战之后转入休整期的沉闷。
姜维放缓马速,指着各处营区,低声为李狗蛋介绍。
“那边是步兵营,主练阵法与长兵。”
“远处是骑兵营,正在操练骑射。”
“那边高地上,是弓弩营的靶场。”
李狗蛋认真听着,默默将营区的分布记在心里。
他看到那些士兵,大多面带风霜,体格精悍,眼神中带着久经沙场的坚韧。
但偶尔,也能捕捉到一些士兵眼中一闪而过的疲惫与茫然。
行至中军帐附近,姜维勒马停下。
他翻身下马,将李狗蛋也抱了下来。
王武赶忙上前一步,听候吩咐。
“王都尉。”
姜维指着李狗蛋,对王武道。
“这是李狗蛋,今后便在我帐中随侍。”
他顿了顿,又补充说道:“此子聪慧机敏,之前危难之时,曾有献策之功,并非寻常孩童。”
他没有细说是什么“献策之功”,只是简单带过。
王武目光再次落在李狗蛋身上,这次审视的意味更浓了些。
他抱拳道:“末将明白。将军放心,末将会关照李小…狗蛋。” 他差点脱口而出小兄弟,及时改了口。
“嗯。”姜维点点头,“你先带狗蛋去旁边的小帐安置一下,找个稳妥的老兵照看他日常起居,让他先熟悉熟悉军中规矩。”
“末将遵命。”
王武应道,随后转向李狗蛋,语气尽量放缓和。
“狗蛋,随我来吧。”
李狗蛋对着姜维躬了躬身:“将军,学生去了。”
随后,他便跟着王武,走向中军帐旁边不远处的一个小帐篷。
这帐篷不大,里面陈设也极为简单,一张行军榻,一张矮几,角落里放着一个木箱。
“这里暂时就是你的住处了。”
王武指了指帐篷。
“离将军主帐近,有事也方便。”
他打量着这个过分安静的孩子,心中疑窦丛生。
将军对此子似乎格外看重,竟亲自带入大营,还安置在如此近便之处。
“多谢王都尉。”
李狗蛋抬头,露出一个符合年龄的,略带怯生生的笑容。
王武心中那点怀疑,在看到这个笑容时,稍稍淡了些。
或许,真是个异于常人的聪慧孩子吧。
“你且在此稍候,我去唤个人过来。”
王武说着,转身出了帐篷。
李狗蛋站在帐篷中央,环顾西周。
这条件确实简陋,但对他而言,己是足够。
前世戎马半生,风餐露宿也是常事。
他走到木箱前,打开看了看,里面是一些简单的被褥和换洗衣物。
不多时,王武带着一个老兵走了进来。
这老兵约莫西十多岁年纪,面容憨厚,眼神却很沉稳,身上带着一股老行伍特有的踏实感。
“狗蛋,这是张大哥,是我们营里多年的老兵了,为人最是稳重可靠。”王武介绍道。
“以后就由他暂时照看你,带你熟悉营中事务。”
他又对那老兵说道:“老张,这是李狗蛋,将军身边的侍童,你多费心看顾些。”
“都尉放心,将军吩咐的事,老张省得。”
老张认真地应道,看向李狗蛋的眼神带着一丝好奇,却并无轻视。
“好了,你们先熟悉一下。将军那边还有军务,我先过去了。”
王武交代完毕,便匆匆离去。
帐篷里只剩下李狗蛋和老张两人,气氛一时有些安静。
李狗蛋主动开口,声音带着孩童的清脆:“张伯伯,这里好大啊,比我们村子大多了!”
老张闻言,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那是自然,这可是咱们汉中大营!”
“规矩是不是很多呀?”
“我怕我不懂规矩,给将军惹麻烦。”
李狗蛋眨巴着眼睛,一脸好奇宝宝的样子。
“哈哈,小郎君放心。”
老张被他此时的样子逗乐了。
“军营里规矩是多,不过你跟着俺,俺会教你的。最重要的,就是听号令,不乱跑,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
“嗯嗯,我记住了!”
李狗蛋用力点头,再度问道:“张伯伯,我们平时都要做些什么呢?”
“咱们这些亲兵,主要是护卫将军安全,听候将军差遣。你嘛刚来,先熟悉环境,将军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老张耐心地解释道。
“那…那其他营的叔叔们呢?他们每天都练武吗?”
“是啊,操练是根本。步兵练阵,骑兵练马,弓弩手练准头,一天都不能停。”
李狗蛋一边听着,一边将老张的话与自己观察到的景象相互印证,渐渐对大营的运作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他用最天真无邪的语气,问着最基本的问题,老张也乐得回答这个看起来乖巧懂事的“小大人”。
接下来的两日,李狗蛋便在老张的带领下,初步熟悉着汉中大营。
他没有乱跑,大多数时候都待在中军帐附近,偶尔跟着老张去伙房领饭,或者去指定的水源地打水。
即便如此,这个突然出现在大将军身边的年幼侍童,还是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他年纪太小了,又是一副生面孔,穿着虽然普通却是干净的细布衣衫,与普通士卒的粗麻号坎截然不同。
“嘿,老张,你身后这小不点是谁啊?新来的?”
一个正在擦拭长矛的什长看到他们,扬声问道。
老张停下脚步,缓缓答道:“这是将军新收的侍童,叫李狗蛋。”
“侍童?这么点大?”那什长上下打量着李狗蛋,语气带着几分惊奇。
“是哪家的小公子,送到军营来历练的?”
旁边几个正在休息的士兵也围了过来,好奇地看着李狗蛋。
“不是什么小公子。”老张替他答道。
“就是个农家孩子,将军看他聪慧,留在身边使唤。”
“农家孩子?”
一个士兵闻言嗤笑一声。
“走了什么狗屎运,能被将军看上?”
“就是,咱们拼死拼活,还不如一个毛头小子。”
另一个士兵也酸溜溜地说道。
这些话语虽然压低了声音,但李狗蛋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他抬起头,脸上依旧是那副天真无害的表情,声音清亮地说道:“将军说我脑子好用,能帮他记事、跑腿。”
他顿了顿,看向那个说“狗屎运”的士兵,歪着头,认真地问道:“叔叔,什么是狗屎运呀?”
士兵被他问得一噎,看着那双清澈懵懂的眼睛,后面的刻薄话顿时说不出来了。
李狗蛋又转向其他人,继续用他那孩童特有的逻辑说道:“将军还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叔叔们要是有什么难事,比如算不清账啦,记不住东西啦,说不定我也能帮忙想想办法呢?”
他这话,既带着孩童的口无遮拦,又隐隐透出一股自信,甚至还巧妙地抬出了“诸葛亮”的名号。
周围的士兵们面面相觑。
这小子,说话一套一套的,还真不像个普通的农家娃。
那什长饶有兴致地看着李狗蛋。
“哦?你还会算账?”
“跟着村里的老先生学过几天。”李狗蛋谦虚地说道,小脸上却带着一丝得意,“加减乘除,还会一点点。”
“哈哈,有点意思!”
什长笑了笑,不再多问。
其他人看他的眼神,也从最初的轻视,多了几分探究和玩味。
老张在一旁看着暗暗点头,这孩子果然不简单。
面对这些老兵油子的打趣和试探,应付得滴水不漏,既不卑不亢又显露了几分“神童”该有的不凡。
傍晚时分,李狗蛋被叫到了姜维的主帐。
帐内灯火通明,姜维正伏在案前,聚精会神地审阅着堆积如山的文书和地图。
他的眉头紧锁,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帐内还有两名参军在低声汇报着什么,似乎是关于各郡县粮草征集的情况,言语间颇有些为难。
“各处存粮本就不裕,加之去年羌乱影响,要足额调拨汉中,恐怕....”
姜维摆了摆手,打断了参军的话,声音有些沙哑:“粮草乃军之根本,必须优先保障汉中!再想办法,催促地方加紧输送,若有推诿,军法从事!”
“可是将军,朝中那边……”
另一名参军欲言又止。
姜维揉了揉眉心:“朝中之事,我自会设法周旋。眼下,必须稳住汉中,积蓄力量,否则一切休提!”
“是……”
两名参军无奈应诺,躬身退下。
李狗蛋安静地站在角落,为油灯添上灯油,又为姜维续上热茶,将散乱的竹简默默整理好。
他将刚才的对话,以及姜维眉宇间的忧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底。
看来内部的压力,比他预想的还要大。
屯田备战,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牵扯到方方面面,特别是粮草调度,更是首接触及了各方利益,恐怕少不了掣肘。
而来自成都朝堂的压力,更是如影随形。
救下姜维仅仅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未来的路依旧布满荆棘。
李狗蛋默默地磨着墨,感受着帐内沉凝的气氛,也感受着肩上那份沉甸甸的责任。
不知过了多久,姜维处理完手头最紧急的几份公文,疲惫地抬起头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
他的目光落在角落里那个安静侍立的小小身影上。 灯火下,少年的侧脸显得格外认真,与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泼跳脱格格不入。
姜维心中微动,想起了白日王武的回报,说这孩子在营中应付得体。
他随口问道:“狗蛋,今日在营中都看到了些什么?听到了些什么?”
这看似随意的一问,却带着考较的意味。
李狗蛋放下墨锭,抬起头,迎上姜维探寻的目光。